时间能改变一切,时间也能淡忘一切。
韩博驻外四年,良庄、思岗乃至南港发生巨大变化,能记得他这个曾在良庄、思岗以及南港工作过的人也越来越少,“韩打击”已成为历史,极少有人想起,更不会有人提及。
相比韩博,同样从思岗走出去的侯秀峰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,许多思岗人,尤其思岗干部甚至引以为豪。每到春节,侯家老宅便门庭若市,以至于侯秀峰连续几年都不敢回老家过春节。
在海港市委书记任上一干就是七年,一任五年,这是第二个任期,如果没特殊情况还能干三年。而周边几个兄弟市的党政一把手却由于种种原因频频调动,侯秀峰就这么成为了人们口中的“老书记”。
然而,计划总是不如变化。
前天去省里开会,开完会被省领导留下谈了近一个小时话,今天一早,去中央党校参加培训的通知就到了。如果没什么变数,培训结束之日便是调到西部省份工作之时。
从下班到现在,手机响个不停。
正忙着批作业的梁老师被搞得不厌其烦,起身走进客厅,拿起丈夫扔在茶几上的手机跑到书房门口问:“老侯,电话,接不接?”
市委大院几乎没有秘密可言,不用想都知道是些什么电话,侯秀峰受不了没玩没了的祝贺,更不想参加没玩没了的应酬,抬头道:“不接,帮我把手机关了。”
“有事怎么办?”
“去党校培训期间,市委工作由庆明市长主持,下午下过通知,有事他们会去找庆明市长。”
梁老师反应过来,关掉手机又问道:“要是省里打来的怎么办。”
马上就不是江省干部了,省里能有什么事?
私交不错的几位领导和朋友都知道自己的习惯,况且中午群发过短信给他们致过歉,侯秀峰不认为会有省领导在这个时候找自己,摘下眼镜笑道:“没事的,真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,王秘书长会打家里的座机。”
“不管你了,我去批作业。”
“批什么作业,晶晶快到家了,冰箱里有没有菜,没菜一起去超市买点。”
光顾着批作业,差点把大事忘了。
梁老师猛拍了下额头,追悔莫及:“坏了坏了,菜有,昨天就买了,我赶紧做饭,你也别看了,把书放下,来帮我剥几头蒜。”
“这记性!”
“别埋怨我,你不也在这儿坐半天么。”
宝贝闺女即将到家,侯秀峰比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”都高兴,刚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打下手,门铃响了,紧接着传来一阵熟悉的大呼小叫。
“爸,妈,开门,我回来啦!”
“完了完了,去外面吃吧。”
梁老师跺跺脚,跑过去拉开门,只见穿着一件深蓝色风衣的侯晶晶,把大包小包扔在门边,正搓手跺脚冻得瑟瑟发抖,漂亮的小脸蛋都冻得通红。
“你个死丫头,怎么穿这点,快进来。”
“去书房,正好开了取暖器,赶快去烤烤。”
“空调,空调遥控器放哪儿了!”
“找找,肯定在客厅,就这么大地方。”
两口子顾不上出去帮着出去拿行李,一个手忙脚乱找空调遥控器,一个干脆跑卧室抱来一床被子,侯晶晶冻得实在受不了了,毫不犹豫接过被子披上,盘坐在老爸的真皮座椅上,嘻嘻傻笑。
“二十好几的人了,不知道冷暖,亏你还笑得出来。”侯秀峰笑骂了一句,跑到门口把行李拿进屋。
梁老师倒了一杯白开水,递给她问:“怎么回事,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,冻感冒怎么办?”
“这不是想你们吗,回来的匆忙,而且去的时候也没带冬天衣服,机场又没得卖。”侯晶晶吐吐舌头,装出一副很无辜很无辜的样子。
侯秀峰放好行李,走进书房,坐到她身边问:“南非不冷?”
“夜里15°,白天26°,在那边我都是穿裙子的。”
“晓蕾也真是的,明知道你回来也不提醒提醒。”
“她比你还忙,白吃白喝已经很过分了,哪能再影响她工作,我到机场才给她打电话的。”
时间过得真快,还记得自己大学毕业,现在女儿研究生都快毕业了。
东海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,翻译学专业,拿到学位之后就要考虑工作,她英语好,法语和西班牙语也不错,就业绝对没问题,关键是干什么工作。
进了外交部,出国如散步。
考国家部委的公务员,去外交部当外交官一直是她的理想。
别人不知道侯秀峰非常清楚,外交官没表面上那么光鲜,更重要的是舍不得女儿走太远,三个月前建议她去驻外使领馆“实习”。
这种事用不着求别人,只要给远在南非的两个老部下打个电话。韩博和李晓蕾热烈欢迎,侯晶晶就这么去了,一去就是三个月多月。
梁老师顾不住埋怨女儿只穿这么点,蹲在取暖器边急切地问:“在南非大使馆呆几个月感觉怎么样?”
“不怎么样,没意思。”
理想和现实存在很大差距,侯晶晶一脸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给导师打电话了,她说今年有两个留校名额,只要我愿意,她会帮我争取,而且希望很大。”
“不想当外交官了?”
“留校当老师挺好。”
事实证明,让她出去实习实习是正确的。
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品学兼优,不是没选择,而是选择太多,之前只是不希望她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,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,侯秀峰露出会心的笑容。
留校当老师最好不过,而且学校在东海。
梁老师也很高兴女儿能作出这样的抉择,不再问她工作的事,而是好奇地问:“韩博和晓蕾怎么样,算算时间韩博的任期也快到了,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国?”
“你们就不能问点别的,比如世界杯,我看过好几场比赛。”
“我们对足球没兴趣。”
“难怪国足总出不了线,不过我也不是很感兴趣,只是凑个热闹。”侯晶晶噗嗤一笑,如数家珍说:“韩博整天跑来跑去,总有忙不完的事,我感觉他在那边干得不是很开心,一个警察不能破案,整天拉关系搞联络,想想就没意思。”
“南非治安不好,针对华人的犯罪很多,他却无能为力,对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,对他来说真没职业成就感。”侯韩两家关系一直不错,梁老师对韩博的为人非常了解,不禁微微点点头。
侯晶晶抬头看看老爸,摇头晃脑地说:“今年36岁,这对他来说是个尴尬的年纪。使领馆领导和前辈还叫他小韩,但年轻的已经叫韩哥,背地里叫‘老韩’了。虽然他还是以前那个样,一点不显老,但的的确确已进入中年。”
在大使馆的位置也有点尴尬,工作虽然驾轻就熟,但上升空间几乎没有,触及无形的天花板,既不会被淘汰,也很难做出成绩。不止一次自嘲他是被拔了牙的老虎,不再是曾经的‘韩打击’。”
正处到副厅这个坎太难跨越,不知道多少干部止步于此。
老部下以前的仕途太顺,驻外四年,对他不是什么坏事,侯秀峰笑而不语,捧起茶杯听女儿继续说。
“晓蕾倒是过得很精彩,中非商城总经理,还是几个商会的理事甚至理事长,三天两头参加应酬,认识好多南非政要,跟曼德拉还合过影。最难过的是絮絮,不过现在好了,听他奶奶说刚过去的那会儿,因为不懂英语跟小朋友们都玩不到一块去,整天苦着要回家……”
在教育这个问题上,梁老师一如既往的严厉,竟微笑着说:“小家伙小时候多吃点苦,长大就好了。5岁觉得游泳难,放弃游泳,到18岁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约他去游泳,他只好说‘不会’。
同理,现在觉得英文难,放弃英文,长大之后发现一个非常好但要会英文的工作,他只好说‘我不会’。所以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有一定道理的,人生前期越嫌麻烦,越懒得学,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,错过新风景。”
“妈,我的童年已经被你祸害掉了,别再祸害絮絮好不好!”
“你个死丫头,要不是妈管得严,你能有今天?”
母女俩正斗嘴,手机突然响了,音乐不一样,梁老师猛然想起是自己的手机,急忙跑过去拿起接听。
“梁老师,我韩博,侯厂手机好像关了,晶晶在南非用的手机号更不可能打通,只能打您的,问一下,她到家没有?”
“到了,刚到。”
“算算时间也该到了,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。”
难得通一次电话,梁老师正准备说几句,丈夫突然站起身。没办法,谁让他是户主,梁老师急忙来了一句“韩博,老侯要跟说话”,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。
侯秀峰接过手机,习惯性地避开妻子和女儿,走到客厅阳台,带上移门,呼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,笑问道:“韩博,算算时间你的任期也满了,上个月去北京叙职,你们部国合局领导有没有跟谈过工作安排的事。”
转眼间,四年过去了。
正如老领导预料的一样,接下来的工作会有所调动,唯一与之前调动不一样的是,这次没太多舍不得,而是归心似箭。
一想起可以回国,韩博不无激动地说:“谈过,回国是肯定的,接替我的同志已到任,交接一下工作,带他拜访一下这边的朋友,我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去。不过具体去向暂时不知道,只是要求2月12日或13日去中央党校报到,参加青年干部培训班培训。”
“让你去中央党校培训,不是参加中央党校国家机关分校组织的培训?”
“嗯,中央党校,青干班。”
“好,这是好事,我明天也要去中央党校报到,你虽然晚几天,我们虽然不在一个班,但肯定能见到,到时候好好聚聚。”
“真的,您也要去培训?”
“上午接到的通知,这不是怕麻烦么,所以把手机关了,连你的电话都打不进来。”
老领导官声那么好,把海港市的经济搞得也不错,尤其城市建设可圈可点,他去中央党校不可能参加青干班培训,肯定是参加省部级领导的培训班。
韩博乐了,不禁笑道:“侯厂,恭喜恭喜。”
“你也跟着起哄,既然这样,那就同喜吧。”
“我有什么喜,我是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,需要回炉。”
“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,你可能不一定知道,但你的导师绝对门清,我不信陈主任没跟你说过,中央党校国家机关分校组织的是县处级干部培训,让你去中央党校青干班学习,这是要委以重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