渡真殿,玄泽海界。
元景清在水面之上行走着,尽管只是在小界之中,但这里依旧拥有辽阔无尽的海域,他仰首看去,心意一动,便就拂去云霾,天顶之上点点光亮显露出来。
此间是太冥祖师当年所开创的有数几座小界之一,不但有昼夜四季之分,亦可望见日月天星,而且似乎能根据每一个人心境不同而产生变化,但他后来意识到,事实似乎并不是如此,而是修炼感神经之人才会有这番感受。
他在这里修炼已久,灵机交融相通,是以脚下已不仅仅是海水,更是自身心湖之映现。随着他心思念头的转变,自然而然会生出变化。
目光收回,他盘膝坐下,心神放空,那本来微泛波澜的海水竟是霎时宁静下来,宛如一面无边无际的水镜,倒影着天上星辰,那无数芒光好似十分遥远,又好似触手可及。
自入此间以来,近五十载积蓄,如今他已是了功行关口之上,当是可以迈出那一步了。
把心神沉寂下去,只一瞬之间,好似投入了无尽渊深之地,而与此同时,背后现出空洞涡旋,将大量灵机不断扯入进来。
《元辰感神洞灵经》向来少有人修成,尤其在跨至洞天时,因法力涌动,可感受到外界诸般气机,甚至万物混淆,没有了他我之分,修炼之人需得在此中找到自身真正所在,从而归正本来,但若是受外感所染,迷失道心,极可能陷入其中,在溟沧派上万载历史中,也不乏失败之人。
这是最为难过的一关,但若过去,便是海阔天空。
一般人会通过辨别诸物外气,从中窥见自我,但元景清没有去理会这些,而是坚定认为自身便在此地,与心同在,只管守好便可,无需求诸于外。
这种方法或许未必是最对的,但却是最契合自身的。
事实上每一个修炼这门功法之人最终都会走上不同的道路,没有前人可以效仿,这也正是此法无法按正路继传的原因之一。
面对着诸多纷涌而来念头,他自始至终保持着自身灵性不失,仿若虚空之中一枚亘古不熄,无法磨灭的星辰。
时间缓缓流淌,难知到底过去了多久,就在那最为寂暗的深处,一点明光骤然炸开,他身下海水同时沸腾起来,里间倒映星光居然一并飞起,随着一起冲上,与天上星光并合一处!
这一瞬间,真实与虚幻已然失去界限,弄不清彼我来去,待那声息一敛,便见一道气极恢宏的法相撑开于此界之内,其正中之中有一团漩光,嵌入在一片虚无之中,而外间则伴有一座座星相,排列布序,严谨正大,正围绕着其徐徐而动。
若是有外间之人在此,便可认出,这几乎就是把山海界诸天星辰给重演出来。
只是随着时间推移,那所有星辰愈转愈暗,渐渐还归入那漩光之中,但是随后,仿佛是从一个结束走到另一个开始,那些星相又再度一一显现,如此周而复始,来去变化。
张衍此时正在打坐之中,他感应得这一股气机涌动,知道又有一个弟子迈入了洞天之境,便望了过去,目光霎时穿透界关,直接投入玄泽海界之内。
在他眼中,那法相这不仅仅是照映天上星辰那般简单,而是以自身之广,融万物之微。假设此刻是在他界之中,那就会演化成为另一番模样。
此相如用来与之对敌,一旦将对手圈入进来,就不仅仅只通过气机感应外间诸般变化,而是可依托天宇演化窥得一丝玄机先兆。
他心下一思,元辰感神之术本可感气通神,照显万物,从道理上来说,修炼此法之人只要识见足够,对大道体悟够深,便就拥有无限可能,但也要因人而定,若是太过贪多求全,反而拖累修行,有害自身。
这徒儿该是飞渡两界,见识了天外之天,才有了这番气象,不过其没有贸然演化虚空元海景象,还算是知道方寸的。
不过此刻因是方才初成,现下还能看出许多雕凿痕迹,唯有功行精进,方可褪去瑕疵,化合天成。只是在这其中,还需本心不移,不得有一丝动摇。
这一条路注定很是艰险,能走到哪里,还需看其自身。
他弹指放一道灵光出去,把景游唤至界内,关照道:“待景清把法力平复之后,你让他过来见我。”
景游到:“小的领命。”
数月过去,元景清那一道法相慢慢收敛了回来,缓缓起身,并在海上踏波立,望着翻腾海波,此时此刻,他不由想及当年,若不是自家恩师到东莱一行,收了自己入道,怕自己也无今日。
他念至此处,心有所感,口中便念颂道:
“玄音彻动云台,回声未绝,雾落东莱。
祸乱劫起,日月染赤,人间皆哀。
动州陆乾坤再造,呼风云天地可改。
世外仙山,尽复本来,浩气长存,正道犹在!”
声音四面回荡,引得海潮一阵汹涌,久久不散。
远处一只飞舟过来,很快到了近前,景游在上打个稽首,笑道:“元真人,老爷唤你过去说话,请到此舟上来,小的载你前去。”
元景清肃容道:“恩师召唤,弟子立刻就去。”他一纵身,到了法舟之上,道一声:“有劳景师弟了。”
景游笑着一躬身,道:“哪里哪里。”
他一晃手中牌符,玄元小界之内,到了那地火天炉之旁,见张衍正坐崖上,快步上前,跪下叩首,道:“弟子拜见恩师。”
张衍微微一笑,道:“你已成就洞天,今后在为师面前,无需这般大礼了,起来吧。”
元景清道一声,恭恭敬敬站了起来。
张衍言道:“为师观你所成法相,在前人身上从未有过,未来潜力甚大,但修行起来也更是艰难,无处可以借鉴,唯有靠你自家摸索,日后能到得哪一步,要看你自家努力与机缘了。”
元景清道:“听闻诸天之中有无数大能,弟子亦想去见识一番,不会懈怠。”
张衍颔首点头,道:“既如此,为师今便给你定一法相名号,以作勉励,”他略一沉吟,道:“诸天有常循序动,一元周行气复始,此法相日后不妨唤作‘元天正炁’。”
元景清一拜,道:“弟子谢恩师赐名。”
张衍道:“你方才有成,气机外显,还要再做调合,一些此中忌讳也需明白,可先回去闭关一段时日,待把法力驾驭自如后,为师还有事需你去为。”
说着,手指一弹,一道灵光没入这弟子眉心之中,随后道:“去吧。”
元景清再是一礼,道:“弟子告退。”
这时他只觉一股灵机涌上身来,眼前景物一变,就又回来原来之地,仔细品味了方才变化,发现并无头绪,知晓还不是自己可以触及的门槛,便把心思一定,坐了下来,梳理起自己气机来。
张衍则是依旧坐在崖上,看顾着地火天炉之中的那一件尚未成型的宝物。
这些年来,张蝉又寻到了一处地星,不过与前几个星辰不同,此间虽也有生灵存在,但多数是蛮横暴虐的,并被一股无处不在的赤光所充斥,这等异常状况,使他怀疑此星之上藏有什么东西。
在几次探索之后,更是肯定了所想,只是那物事似会自己走动,而且每到要接近时,地星之上的凶怪也会出来阻挠,以至于无一次成功过。
张蝉虽能与洞天真人相斗,但那些凶怪实力也是不弱,他毕竟只有一人,虫子虫孙并无法在那些赤芒之中飞驰过久,至于手下弟子,则是功行尚弱,还帮不上什么忙。
现下天外星辰与山海界地陆之间的阵道已是筑成,按理说已是可以请动刘雁依等人相助,不过张衍却将此事压下了,他那时便感觉到元景清成就洞天有望,而门中每一人成就洞天,都需出去历练一番,不但可为门中立功,也同样通过斗战熟悉自身法力神通。
他有心让这名弟子去天外星辰,解决此事之后,再在那里立下一个下院,如此可将那几处地星真正掌握在手中。
又过几日,景游入到界中,来至崖上,躬身道:“老爷,司马真人回来了。”
张衍并不意外,早在几年前他便知道司马权已是动身回返,他道:“请他去大殿相候。”
景游领命而去。
张衍对着那龙心连打了数个法诀,以防有甚变化,随后唤了山河童子过来看顾炉火,随后心念一转,已是出了小界,来至大殿之内。
司马权此刻已是站在殿下,见他到来,打个稽首,道:“见过张真人。”
张衍道:“此番钧尘顺利占下,司马真人出力甚大,着实辛苦。”
司马权道:“真人过奖了,司马所得好处也是不少。”
张衍点点头,比起方去钧尘界之时,司马权此刻的实力大涨,不过这是他乐意看到得,此人功行越高,越利于下来行事。
在攀谈一阵后,他道:“司马真人虽是回来,但恐怕还不得清闲,有一事唯有你去方能做成。”
司马权心中已是有数,道:“请真人吩咐。”
张衍道:“角华界一事想必司马真人已是听闻,这回就是要请真人往那处一行,弄明白那所谓上界是何模样。”
司马权想了一想,稽首道:“听闻那角华界比钧尘界更是势大,此去司马需得祭炼一件法宝,恐需推迟一段时日。”
张衍颔首道:“此事不急,司马真人可自行决定何时出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