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景清自元宅出来后,起了遁光,立奔而青合山而去,此时正值夏末,行至半途,磅礴大雨落下,天中雷声滚滚,时不时有一道闪电落下,追逐遁光而去,只是他却仿若未觉。
半个时辰之后,他到得一座苍山之前,此时雨势己是渐渐小了一些,放目看去,这里处处宫观殿宇,压定山脊,气势恢宏,记忆之中原本香火遍地,但如今却是清冷孤寂,许多殿阁因长久无人打理,都已是残破不堪了,只峰巅上,那用百万人力修筑起来的上德显宏大殿还巍然矗立。
他往那处遁走,不一会儿,按下云头,缓缓落在了殿前台地之上,几步跨入殿中,见有一个童儿抱着笤帚,背靠着香炉前打盹,他伸手一指,其一个激灵,醒了过来,见了元景清,不觉一愣,道:“你,你……”
元景清不与他多做解释,只道:“去把大观主唤来见我。”
那童子哦了一声,丢下笤帚,慌慌张张跑了去了后殿。
元景清转首往外看去,这时恰逢外间云雨停歇,天边露白,雨气方褪,山色青空有如泼墨画卷,望之令人神气一清。
不多时,背后传来沉稳脚步之声,自堂上帷幕之后转了出来一名老道,看去寿高,足有八旬开外,但脚步稳健,精神矍铄,尤其两目明亮有光,因是炼气有成。
青合山封山之后,上德正观修士不再出世,而是专心一意修炼,每一代大观主皆是修习炼气法诀有成之人。
老道人行至外间,抬眼一看元景清,却是脚下一震,瞪大双目,他能从后者身上体会到同出一脉的功法感应,且那气机之纯正浩大,几令他以为自家正面对一座巍巍山岳。
他强把心神压定,打一个道揖,试探问道:“敢问道长,可是承玄师叔祖么?”
元景清转了过来,看他一眼,见其已是开脉,而且居然凭着自家功行积累,逐渐修炼了到了接近明气二重境程度,在东莱这片灵机不兴之地,已实属难得了,便道:“你认得我?”
那老道出了一口长气,道:“后辈弟子洪诫,拜见师叔祖,观中供奉有历代道师画像,承玄师叔祖画像也在其上。”
元景清点点头,道:“我今番随恩师重回故地,是有一事要你等去做。”
洪诫身躯一颤,道:“祖师,祖师也回来了么?”
世人皆以为上德仙师是羽化成仙了,可他身为大观主,却是十分清楚,这位祖师留下一句话之后,便就出海远游了,现下听到祖师回来消息,便是修炼百年的心境,也是激动得难以自抑,好一会儿平复气机,恭敬道:“不知祖师要我等弟子做何事?”
元景清道:“祖师此来,是为诛杀一名妖魔,其可以说是此洲众妖之源头,两百多年前,其自祖师手下勉强逃得一命,而今却又来兴风作浪。”
洪诫老道倒吸了一口凉气,众妖之源头,那岂非是妖祖了?恐怕也只有祖师那等法力通天的仙人才可降伏,他神色肃然道:“弟子该如何做,还请师叔祖示下。”
元景清道:“那妖魔有附身之法,需得穷搜天下,方可全数找了出来,不过眼下洲中乱局不方便寻人,故我已命元氏族人起兵,拥立一李氏后人为帝,凡上德观弟子,皆需出山辅助,重并八郡,终此乱世。”
洪诫没有半分迟疑,道:“是,弟子稍候立刻召聚上德观门下。”
元景清问道:“我上德观门下,现有开得仙脉的弟子有多少人?”
洪诫回道:“名册二十年一更,现只过了十年,十年之前,共有三十八人登堂入室,不过当年师祖下令封山时,有不少弟子选择入世修行,许真正数目,当还不止。”
元景清嗯了一声,就是三十八名明气修士,对他来说也已是足够了,只要赐下剑符法器,就以东莱洲而今这副模样,哪怕千军万马也可荡平了,便道:“你把他们都唤来此处,我有事交代。”
洪诫道:“师叔祖容禀,这些人所居之处皆是深山老林,皆天南海北,不在一处,便是知晓地头,遣人传书,找了起来也是不易,一来一回,恐需数月,恐会耽误了祖师正事。”
元景清道:“不必如此麻烦,你把这些人名册拿来我看。”
洪诫立刻拉过旁侧呆呆站着的小童,关照几句,后者转去,等了许久,就捧着一本金线穿编的名册过来。
元景清拿过打开,见其中果有所有开脉弟子名姓,默默感应片刻,这三十八人所在之地皆是映入心田。
他修炼了元辰感神洞灵经后,感应异常玄妙,观人姓名,就能模模糊糊感应到其在何处。
不过若是对方乃修道人,则需双方功法同源,方可做到。要是别家修士,便是他把便是下半部练成,也难寻了出来。
就是到了晏长生那等地步,也只有他人呼唤自家姓名,才会生出感应。
他心意一动,放出一枚玄梭来,凭空勾划符箓,不一会儿,就一道又一道光华闪烁的法符现在半空之中。
洪诫从未修炼过神通道术,何曾见识过这般手段,然而他震撼同时,却又心有所悟,手指抬起,也是随着那玄梭轨迹勾画起来,不知不觉就沉陷其中。
元景清见着了,却也不作理会,等三十八道法符划完之后,就把袍袖一抖,就见其道道化光飞去,很快没入群山深处。
转头一看,见洪诫还在体悟之中,也不去唤醒他。
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,洪诫才猛然回过神来,随后深深一揖,道:“弟子罪过,劳动师叔祖久候。”
元景清言道:“你不得修炼法诀,感悟再深,也无用处,不过底子打得还算深厚,积蓄也足,此回大事底定之后,我会传你一套修炼法门,是否能成,全凭自家机缘了。”
不等洪诫开口,他又把手一拨,摘了天中那枚玄梭下来,道:“这枚飞梭乃我出海寻师之前所用,今便赐了你,内中有一套尚算粗浅的驾驭法诀,你若不愿修习,也可传于门下弟子。”
洪诫上去接了,他考虑到自己已是年过百岁,再练这些已是无用,倒是可以传给了几名灵慧的弟子。
元景清交代完后,一抖手,一道灵光闪过,一幢精舍就出现了大殿之外,随后往里走去,口中则道:“那三十八人最迟一日便会收到我传符,当会赶至,待其到齐之后,再来唤我。”
说完,身影踏入门中,很快就无了声息。
差不多二十日后,那三十八名开脉修士便就陆续赶至。见识到了那飞符手段,同时自符书中得知,此回是祖师下谕,哪敢耽搁,几乎都是一接到传书,就立刻动身,日夜兼程赶来。
等其等到齐之后,洪诫将元景清从精舍之中唤了出来,后者也不多言,对每一人皆是赐下剑符飞梭,各自交代清楚之后,就遁空而起,又往常平郡去。
此时元氏已是拿下整座郡县,天下九郡,已占其一。
元景清回去之后,更是后顾无忧,方隔十天,就兵出古信道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永贤郡,又过一月,又拿下青襄郡……
而每攻陷一处,元景清便命人将有妖气附体之人找了出来,所幸元氏族中弟子众多,人人上过族学,又有不少小族依附,因是不缺官吏,很快便就将局面理顺。
得了张衍告诫,他知道杀戮此辈容易,但是妖气一旦走脱,就又会依附别处人畜身上,是以只要此洲生灵不绝,就无有办法彻底灭杀,这也是这虺龙最为难缠的地方。
唯一法门,就是将那妖气一道道捉摄了出来,封禁入合适器皿之中。
但要他一人做事。怕是上百年也做不完,但好在还有上德观修士从旁相助,这天妖精气分散,也使得每一分妖气皆是弱小,便非是开脉之人,只要能懂驱符之术,便可做得此事。
就在他动手之时,陶真人也在海外一处岛洲之上作法,借那虺龙精血为引,缓缓收摄妖气,那一滴精血随着时间推移,一点点减去,而此时亦有无数道黑气自远空而来,投入两人面前一口大缸之中,渐渐有一滴滴形如黑墨的妖气汇聚起来。
再过去十多日,一十六头墨蛟龙自天外飞来,落在岛洲之上,为首一头来至张衍面前,闷声闷气道:“禀老爷,海上妖气在已收得齐全,并无一道逃走。”
说着,头颅一低,吐出一只铜罐来。
张衍袍袖一拂,那铜罐自然裂开,里间就飞出无数黑烟,似有灵性一般,想要飞散逃去。
陶真人一笑,伸指一点,其便似被一股无可抗拒之力拘束住了,随后不由自主投入到那口大缸之中,再也无法跑了出来。他道:“只等真人那弟子到此,这妖物便可现身。”
张衍稍作感应,道:“却也快了。”
一晃又是半载过去,元氏因得上德观修士相助,大军一路势如破竹,轻轻松松平定各路诸侯,那李氏遗脉就在林上原登基称帝,号为光宏,自此乐朝再复。
这日一道遁光往海外岛洲来,最后落在塔阁之前,元景清自里踏出,先对着张衍一拜,道:“恩师,弟子已是把洲中余下妖气俱是收了。”
他自袖中拿出一只香炉,然还未交了上去,那炉之中却是冲出一股腥风来,然而与那缸中黑烟回合一处,便如水开一般泊泊翻动起来,好一会儿,凝聚出一头三尺来长,宛如雪玉雕成的无角小龙,其一对通红龙睛看着二人,目光闪烁不定道:“两位上真,为何非要与小龙为难?若肯放过我,我愿献上一件奇宝。”
张衍淡然一笑,并不言语。
陶真人也不来理会它,将那南华源纲走兽图拿了出来,再缓缓展开,起手一抹,上方就有丝丝光亮纠缠过下。
这虺龙察觉到不好,怒啸起来,不断扭动身躯,想要挣开,然而它此时道行,至多只也只一个元婴修士相仿,哪能与洞天真人相抗?不一会儿,就被那光华扯了过去,最后整个落入图中不见。
然在此时,却听得一声清响,一物坠在地上,似其无法收入到走兽图,故而落了下来。
就在同一时刻,相隔两洲之遥的平都教中,赵、伍两位洞天真人本在修持,忽感心中有人呼喊,只觉神意一个恍惚,便出现在了镇派之宝藏相灵塔之内。
两人不禁讶然,能把两人同时召来此地的,也就唯有掌门真人了,心下皆是转念,莫非是门中出了不为他们所知的变故不成?
就在猜测之际,那正位龛座之中有声传出,道:“两位真人,方才我有所察觉,东方有一物现世,对我平都教极是重要,或能助我祭炼宝塔。”
赵、伍两人一听,都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,伍真人略显激动道:“掌门真人所说之物,莫非是……”
那声音道:“眼下尚还不能断定,但却知晓,若是错失了,我平都教必会失了一大机缘,现下我不能走动,只能请两位真人去寻了此物回来。”
赵、伍两人对视一眼,身为门中洞天真人,他们皆是知晓,这座藏相灵塔早在西洲修士东渡之前,东华洲尚被一片魔气笼盖之时,就已存在,只是此先一直未曾被人得去,直至平都教开派祖师误入塔中,无意中炼化了其中一尊法灵,这才重见天日。
而在他们头顶之上,塔身最高之处,实则还有一座龛座,猜测其中当还有一尊法灵,但是塔顶之因上缺了一物,是以自开派以来,还是无人能得其门而入,故门中有前辈推断下来,唯有将遗失之物寻了回来,才有可能真正将这宝塔炼化了。
伍真人问道:“敢问掌门真人,不知在此物东方何处?”
那声音道:“远在海上,他洲之地。”
伍真人一听,顿时放下心来,要是在东华洲上,他们出手必需小心,否则必会引起诸派注意,可在外洲之地,那便无所顾忌,怎么样也可拿了来,便道:“如此,我与赵真人便就走上一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