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衍回至渡真殿时,傅抱星早是等候在此,一见他至,忙是跪下叩首,道:“弟子叩见恩师,祝恩师万寿。”
张衍道:“徒儿且起来说话。”
傅抱星道声是,站了起来,却是毕恭毕敬,垂手敬立。
张衍笑道:“你此番做得不差,且又久镇东胜,传法授徒,两者相合,功劳非小,平常下赐已不足赏,为师便准你在这渡真殿外结庐修行。”
傅抱星大喜,他本已距三重境不远,能得一席之地,无疑能更快修至此境,当即又是拜下。
张衍唤他起身,道:“昭幽天池之中,也给你留了一座洞府,随你如何安置。”
傅抱星想了一想,并未推却。
虽他未必用得着,可有这一处洞府,才算真真正正在昭幽门下立住脚跟,不会被同门视作外人。且万一将来有徒儿到得东华,也可有个安置之地。
张衍念他一人在外洲辛苦维系宗门,很是不易,特意用了半日时间指点他功行,还准他每月可前来请教一次,最后赐他一符,道:“你方至山门,诸事目生,若有不便之事,可持此符随时唤得殿中仆婢效命。”
傅抱星双手接下,躬声一拜,就告退出殿。
殿外一众长老知他是殿主弟子,见他出来,都是上来致礼,言语甚至客气,他久作一派执掌,既未失却威仪,也不少得礼数,更无那等骄矜之色,倒令诸长老暗自点头不已。
傅抱星与诸长老打过招呼之后,就自去一边,把牌符一晃,闻听耳畔有金铃晃动声。
少顷,自殿内出来一个身形小巧,只半尺高下的女童,其站在一股青烟之上,万福为礼道:“傅真人安好,莘奴在此,不知唤奴婢来有何吩咐?”
傅抱星看了看她,道:“恩师允我在此结庐修持,只我初来乍到,殿中许多规矩并不知晓,此中却要请教这位娘子。”
莘奴忙道:“不敢,真人唤小婢莘奴便可,至于那些个规矩,只是用来约束殿外长老的,傅真人乃殿主弟子,自不必守。”
傅抱星却是执意要她说上一遍,将之记在心中,又道:“我现下需去拜访同门,那结庐之事,就要请莘奴代而为之了。”
莘奴道:“此小婢分内之事,日落之前,就可做好,真人放心就是。”
傅抱星暗忖道:“如此我便先去走访同门,大师姐和二师兄在此间修行,自闭关之后,少有出来,不便相扰,不过两位师姐处,却不得不去,还有在派外修道的几位师兄,我在入殿清修之前,都当一一上门拜会。”
想定之后,他一转身,起法符护身,就冲破罡云,下得浮游天宫,往昭幽天池而去。
张衍这时已至正殿,到玉台上坐定,先是温养乾坤叶,再吐纳灵机,待自定中醒转时,已是三月之后了。
他先是找人来问襄平与甘守廷二人如何,闻其还在原处,并无离去之意,也并未主动提出离去,只每日闭关,呼吸灵机,他笑了一笑,如此最好,不过这番便宜可不是白占的,只眼下未到必要之时,先稳住其人便可。
挥退下人之后,他查看自身功行。
洞天真人由一重境到二重境间,其中并无限碍,只要自身积蓄足够,便可上去此境,所难者,不过是灵机多寡而已。
寻常洞天修士,只四五百载就可成就,不过要是灵机充盛,早个百数载,也非是什么难事。
渡真殿居于浮游天宫之中,灵眼近处,所得灵机远胜其余门中同辈,而他至法成就,天地应合不说,吐纳灵机也凌驾诸真之上,以他眼下进境,快则一二百载,慢则两三百载之内,就可入得二重境中,那时就可设法开辟一处洞天,那一旦与人斗法,哪怕战局不利,也可随时退避其间,等若多一个后手。
北冥洲极北之地,元君宫中。
妖主姬望手中拿着一封书信,皱眉看着,来回踱步,久久不语。
内侍小声道:“王上还下不了决断么?”
姬望叹道:“大侍也是知晓,王廷这数千年来好不容易才积蓄下来一些家底,那李岫弥要是果如信中所言,是可倚靠之人,那还罢了,可万一所托非人,岂不是要尽付流水。”
内侍道:“对那李岫弥品评之语,是出自渠候之口,此人当是有真本事的。”
姬望伸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的一只断角,此是姬无望当年所留,姬氏一脉世代相传,本想凭此拉拢渠岳、罗梦泽,令二人重回北冥洲,好压制猿、蝠两部。
前番特名内侍出去找寻二部,可不想因路途遥远,又有雷云相隔,最后未能到得蟒部,只见到了渠岳,但后者却是将这断角又送了回来,显是不肯奉诏,他心中不免对其很是失望,同时又隐有愤恨,哼了一声,道:“渠候之语,也未可尽信。”
内侍道:“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,奴婢愿往南海之上一行,为主上分忧。”
姬望惊道:“你方才自外回来,又要外出,李候若是察觉,恐对你不利。”
那内侍跪伏于地,涕泣道:“劳王上挂忧,奴婢惶恐之至,只此难得之机,不可错过,据渠候所言,那李岫弥极可能成就洞天,他乃半妖之身,亦是王上子民,若在此前招揽得来,定可为王廷平添一份强援,那时依仗此人,再把罗候、燕候唤一处,足以压制李候、燕候,王上得此势,便那溟沧也不敢小视于我,再慢慢谋划,再兴祖庭,亦是可期!”
姬望被他说得心中一阵激荡,脸上通红,亲手将他扶起,道:“好,好,大侍,孤这就命你为专使,将去招揽那李岫弥。”
内侍又是一俯,道:“那李岫弥乃野妖出身,少沐王恩,空口白言,恐难说动。”
姬望道:“孤王那些积蓄大侍可带了去,可许他一个候位,并准其自开一部,只要成就洞天,便与我王庭之下诸候同列,享八方血食,节海上妖众,不朝不拜,永镇南海。”
内侍道:“王上,这爵禄不过虚名,奴婢以为,只此恐还不够。”
姬望疑道:“还要何物?”
内侍不说话,只是看了一眼他腰间那断角,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。
“这……”
姬望有些迟疑,此物若是给了渠岳、罗梦泽二人,他倒是舍得,可那李岫弥现下还是外人,功行也未到得那一步,这么交至其手中,总觉有些不妥。
内侍重重一叩头,道:“王上,不许重利,难动其心啊。”
姬望叹道:“不能重振祖庭,此物孤拿在手中又有何用,”他起袖掩面,把断角往外一送,“大侍拿去吧。”
内侍眼中露出一丝喜色,膝行上前拿了,又小心翼翼放入袖中,又道:“王上,此去路上颇不太平,而那风陵海恶风环海,极是难渡,当年连玉霄派也被阻在门外,可否将烁芽、壤由二位将军调拨奴婢手下听用?也好不让那李岫弥小视我王廷武威。”
姬望神情之中又一次现出犹疑之色,内侍所言这两人皆是力转四重之人,自幼时便伴在他身侧,最为忠心不过,因李、燕二候相逼。似这般妖将,如今祖庭之中也无有几个了,如今一下讨要两个去,他极是不舍。
内侍低着头,跪在那处,并不劝说。
姬望思量许久之后,觉得连那断角也是给了,又何差这二人,把牙一咬,道:“这二位将军,我便调于大侍了!你还可去宫中任意挑选两件神兵,用作护身。”
自溟沧北征之后,原先八部妖修多是转修气道,故神兵留存下来不少,甚至其中有一二件还是姬无妄父子那时所用,不过平时无人可以使动,只能充作礼仪之用。
内侍重重一拜,口中高呼道:“王上英明。”
姬望似极疲惫,对他无力挥了挥手,道:“令符在案上,你自去取了。”
内侍倒退下去,到桌案上取了令符,便就转身出殿,然而去了卫宫将那两名点上,又去兵库之中取了数件上后神兵,随后半刻不留,就往外去,两名妖将则一语不发,紧紧跟随在后。
到了外间,他由山巅往下望去,尽是一片冰原雪海,他呼了一口凉气,回头看了看巍峨宫阙,脸上却是无声冷笑。
这妖廷已然半沉之舟,哪有什么中兴可能?
不久之前,他闻得溟沧派又多一位洞天真人,就是当年八部全盛之时,也不是其对手,遑论而今?也就自幼长在深宫之中的姬望还会做那等重兴妖廷的美梦。
他捏了捏袖中那根断角,只要按玉霄派所嘱做成那事,日后自可安享富乐太平,不必再这般整日提心吊胆了,想到这里,心下一阵火热,对那两名魁伟妖将招呼一声,“走吧。”
因此前他曾暗中潜出过一回,故这次从容许多,为避开猿、蝠二部耳目,三人借用法器,由极北之外海绕行潜游,用时一载,才出了北冥洲,到了东海后,沿岸南下,又两年之后,终是到得风陵海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