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阁之内不仅藏有溟沧派前辈所留道书,亦有近万年来零零散散搜罗得来的派外密册。
张衍用了两日功夫,方才把此间道书览毕,然而把手中玉简放回去后,他却是微微摇头。
沈柏霜把眼瞧来,问道:“如何?”
张衍稽首道:“恕弟子直言,此间之法,稍显粗糙,当非是上乘法门。”
沈柏霜一笑,道:“你看得极准,我辈成就洞天之法,若是依高低来看,大致可分上中下三法,方才你所观者,乃是托物成就之法,详究下来,只能算是下法。”
张衍点点头,丝毫不觉意外。
所谓托物成就之法,其法是取一灵机充盛之物,令其本真性灵与己相合,从而借之以升晋洞天。
此法虽是种目繁多,但最后能收功完满之辈,多数是在借器借灵一途之上。
所谓借器,是修士法身与真器真灵相合,这等法门若是忽略诸般苛刻条件,只要知晓诀窍,道理上任何一名元婴三重境圆满之士,皆可照此施为。
但知易行难,真正做起来却绝无这般简单。
修士先是需寻得一个情愿与自家相合的法宝真灵,虽一旦功成,真灵就可脱去束缚,自此可转生为人,不再日日困在囚笼之中,受人摆布,但其中有绝大风险,多数真灵宁可维系旧状,也不愿做此事。
似如崇越真观真器阴戮刀,就是其门中长老合宝失败,以至最后落得个半残下场,那名长老亦是因此散法身故,而多数之人,甚至连这一步也未走到便被阻住。
至于借灵之法,与借器大同小异,只是所借者非是法宝,而是异类生灵。
九灵宗东槿子当年化身入太昊派青寸山盗取芝祖躯壳,便是为此。
再如南崖洲那位炼得朱烛王虫,最后被灵崖上人灭杀的无名道人,亦在此例。
不过下法因灵机并非自身而来,乃是借托外器,今后甚难再能精进,记述之中只一人最后得以飞升,但这也只是传说中言,未曾有人亲见,是以在诸法之中,排在最末。
然而这并非言此等修士战力便就羸弱,若是有人可借得杀伐真器成就,而又两相合契,那便足以傲视同辈。
沈柏霜这时又道:“此法原先出自旁门,行此者多数与大道无缘,想你也不愿走此路的。”
他一指上方,道:“中法皆在那处,你可再观。”
张衍打个稽首,沿阶而上,到了金阁第二层中,见东侧壁窟之前,亦是摆放有不少道册,不过数目比之下法却是少了大半。
他到了近前,稍稍扫视,见醒目之处有一红绸玉简悬挂,上前取下一看,不觉眼前一亮。
此是一名名为易散衫的洞天真人所留,亦为前代十二洞天之一,乃是师徒一脉出身,此人性情和善,最喜欢提点关照后辈。
当年在此执掌金阁之时,他因思及那些不能借用心传灵印法门的弟子观法艰难,怕其生出谬误,故而将中法成道之术细心整理,留下此简以予方便。
张衍并不因此法只以言语记述便就看轻,反是耐心看了下去。
中法乃是一名寄气之法,此间只记述了三种法门,第一种便是吸纳天地清浊灵气,淬炼法身,借此破开关门之法。
十八平派斗剑时诸派所争乾天钧阳精气,便是天地灵气之中的清气。而浊气,则是天地开辟之后,明山秀水之中所凝先天灵机。
世间任何修士,无论玄门魔宗,散流杂数,只要有机缘能得足够天地秀气,再佐以珍稀外药,皆就有机缘破开关境,但难就难在,这两气极是难寻。
钧阳精气本是出自重天之外,有罡烈燥气,是以需经星石炼化方可为修士所用。
自然,若得洞天真人若是亲去重天之上采攫,也不是不可,但回来之后,还需反复炼去其中伤性害命的杂气,弄个数十上百年并不算久,费时耗力不说,最后所得还百不存一,因此少有人会去如此做。
至于浊气,更不易得。此气除可用来破境,亦能拿来炼宝炼药,是以自上古之后,已被修士采摄至绝,若当真要用,那只能以数目繁多的地阴灵药炼化,方可得之。
周氏秘法之中的白月英实,就是如此得来,不过用来炼就法身尚好,如是用来破境洞天,那是药力远未足够。
张衍心下思忖道:“典籍上虽言地阴浊气已绝,但这未必是真,否则诸派也不会对钧阳精气如此看重,各派手中,定还有所收纳。”
他往下接着看去,上面所记述第二种法门,则是借用前代飞升修士本元精气之术。
飞升真人破界之前,会在躯壳之内留下一缕本元精气,要是后辈弟子与其一门所出,又同源同法同脉,得此气后,再有门中珍药相助,亦可得入洞天。
这等法门,却唯有立门久远,根基深厚之派方可做到。
而因为世家一脉天生血脉相传,是以在此途颇占便宜,其等多是借此成就。
张衍修习过《澜云密册》,不禁暗想:“传言当初孙真人曾在山中得此道术,当日说不准也是得了这一缕精气。”
玉简之上所载第三种法门,却是最为玄异,乃是取决于一缕关乎自身的气运。
修士走此道途时,需把心神寄托于一事之上,随后千方百计去达成目的,其间需得历经种种困苦磨练,越是艰难,则未来达成之时成就越高。
譬如陶真人当年在开派清羽门,便是行得此道,此前他在东华洲数此立派,皆被南华派所坏,最后在东海之上一立山门,自身也就籍此晋入洞天。
再如百里青殷、杨破玉等辈,同样是走得此道。
要是他们在争夺魔穴时能把玄门拒挡在外,自然也能迈入此境,算是得了中法。而如素晏钟一般只敢在外间窃气,借以攀附灵穴,就是成了,那也只得了下法而已。
这三法之间并无严格划界,如何做只看自家抉择,万载以来,亦不乏才智杰出之辈为求大道,三途同修的。
张衍看到此处,心下一动,忽然想及之前渡真观中,莘奴曾言搜罗生灵一事。
要是他猜测的不差,这当是前辈先人有意留下的一条成就之法,如能使玄泽海有的亿万生灵繁衍生息,事成之日,想也可证洞天。
不过半个时辰,他将这枚玉简览毕之后,不过并未将其余道书弃之不顾,仍是拿起看了一遍。
过去两日,他才自金阁二层下来,行至沈柏霜面前,执礼道:“弟子已是把中法看过,请教真人,在何处可以寻得上法?”
沈柏霜看了看他,肃然道:“上法金阁之中并无记述,只是此法少自古少有人能走通,若是不循此道,得之反而有碍功行,你当真要看么?”
张衍笑了一笑,道:“未曾观取,安知不合我意?”
沈柏霜道了声好,他起手一点,一道金符飞出,没入他眉心之内,并郑重言言道:“此是我溟沧派不宣之秘,不经允准,不得私授门下弟子。”
张衍肃然点首,随后寻了一个蒲团,坐下用心祭炼。
不一会儿,他将此符炼化,便有法诀在识海之中映现,但看了下来,却是一讶。
非是这法门太过奥难,而是太过简单,除了旁附注释及前人感悟心得之外,真正法诀不过寥寥上百字,再细察之后,却是不禁微微皱眉。
再思索了一会儿,问道:“弟子斗胆问一句,真人不知以何法成就洞天?”
沈柏霜道:“这非什么隐秘之事,告诉你也无妨。”
他稍稍一顿,“同辈之中,只我和掌门师兄二人是循了上法。”
张衍又问:“不知历代飞升真人之中,修得此法者有几人?”
沈柏霜稍作思忖,言道:“算上吾师,当是四人。”
张衍不禁思索起来,所谓上法之道,说来并不玄奥,乃是审视自身,坚定道心,寻求冥冥中那一线破境机缘之法。
这机缘不知从何而来,亦无法用言语描述,而修士到得那一刻,心中生出感应,自然而然知晓该如何做了。
并且到了最后那一步时,修士在破境关口需得汲取海量天地灵气,是以必须寻一灵机丰沛之地,这等地界便是洞天福地也是难以为继,唯有灵穴方可承受。这便注定了只有一门之中嫡系传人才能受此助益。
他此刻已是明白,齐云天这个时候能在灵穴参修,当是快到这一步了。
溟沧派竟有四位真人是以修得此法飞升,可见得此非止上法,亦是正法!
只是他却并不愿意选择此法,不是他畏惧艰难,而是修士这一等候机缘,通常长则数百载,往往需到七八百岁,甚或到了寿尽之前,方能真正把握到这一玄机。
而今他不过三百余寿,这便是言,若走此道,还需安心修持四五百载。
要是在平常时候,那他还等得起,可千载之内有三重大劫,便是一些洞天真人也未必能保全自身,可别说自己一名元婴修士了,唯有抓紧一切机会,在此之前成得洞天,方有渡过灾劫之望。
只是不走此道,莫非当真去走中法不成?
他深思许久,忽然一抬头,问道:“敢问真人,舍此三法之外,可还有他途可走?”
沈柏霜沉吟了一会儿,随后缓缓回言道:“还有一法,我曾听闻恩师提过一语,但我亦不知详情,你若想要知晓,可去请教掌门真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