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衍用了三日,方才出得那山腹壑道,回到地表之上,面前出现一条泥土夯筑的土路来。
他沿着这条道路,贴地遁行五里之后,便见得一处约有千余人骡马集市,一股腥膻之气扑鼻而来。
他法力运聚双目,向前看去,远远见得十数个散开分布的聚落,小的大约数百人,大的也不过数千人。
休看此地远不及宋国境内州城人烟稠密,不是那等富庶繁华之所,但他仍是望见有数道灵气自平地拔起,如笔直长烟一般,凝而不散,显然此地亦有修道之人驻留。
这等景象寻常人是看不见的,唯有他这等修道之士,方可瞧得清楚。
不过他事先打听得明白,这些人倒并非列玄教教众,而是不愿意受三宗拘束,而跑来此处的旁门散修,彼此形成了一个松散道盟,被人称之为贞罗盟。
此盟会要论势力也是颇大,而且盟中修士人数众多,如是合起力来,足以与三大宗门相抗衡。
中柱洲以遮屏山为界,东侧则为屏东之地,乃是三大宗门所在,人口众多,一洲精华,泰半猬集于此。
而西侧,则是那屏西之地,虽有那大片原野及广袤山川,但地广人稀,百姓皆以放牧渔猎为生,三大宗派原先视作蛮荒之地,甚少来此,是以这里便被那些散修占去了。
张衍不欲与那几名修道人照面,还要多上一番交际,因此刻意避开了去。
出得百里之后,他便拔身上了云头,停下来唤出山河童子,认了一认方向后,便加快了遁速,往崑屿方向驰去。
如此又过得半日,他已是深入中柱洲内陆之地,自云头向下俯览,大地无垠,平原之上水草丰茂,大群牛马奔逐,冰蓝湖泊点缀大地,如宝石镶嵌,这番风景壮阔奇丽。
只是就在此刻,他忽觉有异,止住了身形,默默细察了一番,面上不禁现出几分诧异之色。
他把法诀一掐,将水行真光展开,一道光华在面前铺开。
他功聚双目,在内搜视了一番,却发现那数日前被困在此间的长须道人及那一同捉来的力士,俱都消失不见了!
再仔细一瞧,却见有一只巴掌大小,背后有数对大小翼翅,其形狞恶的怪虫在哪里游荡,不由恍然道:“原来是你在此处作祟!”
这乃是他当日擒下的血线金虫,自捉来后,一直困在水行真光之中,本拟过得这些时日,早已死在其中了,却不想还好端端的活着。
非但如此,还把他丢进真光之内的一干人等吃了个干干净净。
得知真相之后,他也无心关注,正要把水行真光撤了,可就在此时,那金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忽然翅翼一震,化作一道金光飞了出来,它被困了许久,此刻脱出囚笼,立时来回飞走,发出吱吱嘶鸣之声,状其兴奋。
张衍看它飞得欢畅,笑道:“也罢,今日你既然脱身出来,也是天意如此,我也不再来捉你,由得你去吧。”
他一甩袍袖,正欲离去,可是那金虫却吱吱一叫,忽然落下,拦在了前方,又围着他转个不停。
张衍看出此虫并无恶意,便道:“你还有何事?”
那金虫再次冲他一叫,竟然主动吐出一滴滚圆厚实的精血出来,随后悬在他面前不动。
张衍目射奇光,这是这头金虫在主动向他认主。
他略一思忖,暗道:“这血线金虫虽是魔宗修士于辜赦所养炼,但也是极厉害的异种飞虫,若是对敌之时骤然放出,不定能奏得奇效,不如收了吧。”
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,他当然不会推拒,因此不再犹豫,当即伸出手指一点,将这滴精血笑纳了。
先前那些金虫足有成百上千,然而被困水行真光之中数十年,不得吞吃血肉,因此只能彼此之间互相吞噬,到了最后,方才留存了这么一根独苗。
不过也是因祸得福,原先金虫只能遵循本能行事,而这唯一一头,竟也生出了几分灵智出来。
可它也是久不进食,原本也是奄奄一息,直到前些时日,张衍丢得那二十余人入得真光之中,这才挽救了它一命,使得其大快朵颐地饱餐了一顿。
眼下非但实力尽复,而且连模样也发生了些微变化。
张衍收了这精血之后,这头金虫欢叫一声,把身后膜翅一敛,落在他的掌心之上,随后蜷缩一团,头尾相交,竟是一动不动了。
看此虫这模样,张衍心中一动,目光微微闪动,顿时有了一个猜测。
他笑了笑,便拿了一只青皮葫芦出来,启了塞子,把其往里一放,便收了起来,不去管它了。
他把双手袖一抖,重又起剑飞遁,化光飞去。
只是他并未发现,此刻那天空之中,却有一朵小巧红云飞来,一名头梳双螺,一身艳红长裙的少女正藏身其中,她手中持着一面铁镜,正来回照着。
这时她忽见那镜中突然闪现过一道光华,不禁“咦”了一声,随后凝眸看了几眼,神色不由一紧,嘀咕道:“师傅说这几日要小心列玄教弟子混入屏西之地,此人道术好生古怪,莫非就是屏东来人么?”
她想了一想,把法诀一掐,那红云倏尔变化,化作一架飞舟,往上一踏,再喝了一声,将法力催动,就赶了上来。
张衍就算是在飞遁之中,亦是保有一份警惕之心,立时便察觉有人跟来。
他起初并不以为意,自己起得乃是剑遁之法,其速迅快绝伦,认为至多一刻就能将身后之人甩脱。
可是行了足有半个时辰,却见那人仍是跟在身后。
那飞舟状的法器也不知是何物所制,竟能跟得上自己的剑光,心中不免有些惊讶。
他在那里啧啧称奇,岂不知那少女却比他更为吃惊。
她这法器乃是贞罗盟中打造,专以用来查探消息,传递书信,日驱万里不在话下。
便是那些元婴真人,若不起法器,也休想追赶得上,她本拟几息之间就能赶上来,可眼前这名道人居然只凭借一道遁光,却令她使出全力也追不上。
她修道至今,从未出得屏西之地,就算听长辈和那他洲来得修士说起过飞剑之术,却也从未当真见过,是以并不认得张衍这乃是剑遁之术,只以为是纯以玄光飞遁,这如何能令她不惊骇?
又飞遁了一会儿,她真力就有所不济,连忙自香囊之中取出丹药,服了一枚下去,稍加调息,精神复又振作。
可始终追不上此人,她心中不免愁苦,暗道:“这人遁术如此厉害,我却一人阻不住他,若是任其在飞去,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,还是请得门中长辈来帮忙吧。”
她伸手一抹,又自香囊中取了一枚飞符出来,嘴中念了一道法诀,便将此符向空中一发。
霎时之间,就有一道奇芒飞去云巅,再在上空爆出一团绯彩流光,哪怕是烈日当空,也不能掩其光华。
此刻距此万里之外,正有两名贞罗盟修士在坐在湖泊边垂钓。
其中一名年轻道人把鱼竿一甩,只见水浪飞起,却是钓上来一条三丈长的,嘴中满是利齿的凶鱼来。
这年轻道人哈哈一笑,道:“丁道兄,又是我赢了。”
旁侧那道人苦笑道:“杨道兄技高一筹,丁某不如也。”
那年轻道人得意一笑,又将鱼竿一抖,把那凶鱼甩了下去,道:“再来。”
此人姓杨名秉清,原是东华洲修士,他来得中柱洲已是数十年了,昔年他曾在九魁妖王麾下做过门客,后来因得罪了蓬远派,自忖在东华洲立不住脚,这才来到此地。
昔年他曾在东海之上得了一本密册,这几十年修炼下来,如今已修至化丹一重境界,在贞罗盟中也是颇有地位。
不过他虽是散修,也常常以自己出身东华为傲,颇是看不起此间修士,认为他们不过是依仗了本洲盛产奇灵之物,得以多炼得几件法宝,才有得几分本事。
若是论那真实功行,临阵斗法之能,同辈之中,根本无有人能与自己相比。
若是他在东华洲也有这般富足的修道外物,何至于躲到万里迢迢躲至此处来?
他旁侧那丁道人似是心事重重,见手中鱼儿又是脱钩而去,便干脆放下钓竿,言道:“杨道兄,你最近可曾听闻,列玄教在那屏东壑道前设了法坛,说是要往此处来传教,如是他们真来了,岂有我等活路可言?当需小心提防。”
杨秉清不以为然,道:“丁道兄安心好了,列玄教纵然大家业大,可他们都是享惯了福的人,又哪里会跑来这穷乡僻壤吃苦受累?我看多半是谣传。”
丁道人摇头道:“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,多加提防总是没错的,这方圆三万里内,盟内皆是交给我等管束,若是出了什么变故,也是难逃其责。”
杨秉清不觉扫兴,将鱼竿一扔,道:“罢罢罢,今日便再去巡视一番,你看如何?”
丁道人露出笑容,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
两人正说话间,忽然神色俱是一动,一齐往天上看出,见得那团讯光闪耀,杨秉清扬眉道:“想必是让道兄说中了。”
丁道人霍然站起,沉声道:“看那讯光,应是司徒娘子所发,连她也阻之不住,想必来人功行甚高。”
两人对视了一眼,便不再多说,各自祭出了飞遁法器,往那讯光之处飞速赶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