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12点。
杨锐掐着表,宣布道:“今天的工作时间到了,所有人都回家休息去吧,有张有弛,文武之道,对不对?”
“真的休息?”满海教授看向杨锐,语气怪异。
杨锐皱皱眉,道:“当然是真的休息,我昨天不是说了?所有人都休息半天,好好休养一下,过劳死不是说的玩的。”
如果说八十年代的科学界,有什么问题是比“造导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”严重,那就是过劳死的问题。包括中科院在内的京城学术机构,每年都有多名中年学者猝死——这个年代,其实还没有过劳死的概念,但是,死的都是正当壮年的研究员,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。
在离子通道实验室刚刚开展“G蛋白偶联受体”的研究的时候,杨锐倒是不太在意这个问题。110个小时工作制说起来有点不人道,可在80年代,真算不得什么。
80年代的小学生,一个星期还要上6天课呢,稍微好一点的中学,甚至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,都开始补课了,早上7点开始早自习,晚上10点下晚自习的学校也不在少数。大学的科研狗都是这么一路学出来的,大学读的更累不过寻常。
不过,当牛视紫红质蛋白的产量节节攀升之后,杨锐的危机感降低了许多,对于项目的延续性和安全性的要求,就隐然增加了。
这就好像是F1比赛中,排名第一的车辆已经远远的领先于第二的时候,就可以将车速稍稍降低一些了,甚至进站加油换胎也是可以考虑的一个选择了。
从杨锐的角度来说,当他用出了“梦游大法”的时候,第一阶段的任务难度就已经降低许多了。
“G蛋白偶联受体的构象”,要从前往后的做,自然是难的要命,可从后往前做,无非就是试错的工作。
试错自然是有成本和要求的,可最重要的成本和要求,其实就是数量惊人的且好用的“G蛋白偶联受体”,对离子通道实验室来说,他们采用的“牛视紫红质蛋白”既好用,数量又足够多。
所以,杨锐觉得到了车速稍稍放缓的时间了,甚至可以做一次进站了。
可惜他这时候的想法,始终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。
一群研究员的危机感比他重多了,即使是杨锐认真的宣布了休息,几个人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。
“我还有一点就做完了。”
“我再看看有没有东西拉下了。”
“我老婆下午不在家,我一个人回去闲的慌。”
大家各有各的理由,反正就是不愿意动。
倒是一群科研狗,平日里就做最繁重的工作,现在一个个都伸着舌头,想走又不好意思走。
“实验室的门,我是准备锁掉的,你们今天是不休息也得休息,都回去吧,啊,都回去。”杨锐觉得自己像是变态老板似的,将人一个个的赶出实验室里。
几个人站在门口,仍然不愿意走,满海更是认真的道:“杨主任,我们跟着你来研究,就是为了出成绩的,休息真的不重要,现在的研究进度向好,我觉得更应该抓住时机,不要为了一个下午的休息,结果有所耽搁了。”
他的话是很受其他人赞同的,几个人都纷纷点头。
的确,如今新加入的几位教授,不管是满海、冯俊明还是陶学林,他们都是奔着G蛋白偶联受体能成功而来的,要说放弃的东西也是不少的,最起码,他们都是把暂时的脸面问题给放下了。
不过,暂时放弃脸面,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脸面了,而是为了日后争取更大的脸面,而做出的暂时性的妥协。
归根结底,他们是看好离子通道实验室,能够在G蛋白偶联受体方面,取得一定的成功,才会自愿加入离子通道实验室的,为了这个目标,他们可以放弃暂时的脸面,当然也能放弃暂时的休息。
所谓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,这在80年代,是深入人心的想法。
杨锐却是抓抓脑袋,不知道该怎么说。讲真,强制休息半天,是否能有什么效果,他也是说不出来的,更谈不上科学依据了,但他倒是清楚一点,要是就这么始终加速的做下去,今天明天不会有事,本月下个月不会有事,可终究是要出问题的。
想到此处,杨锐道:“我觉得,你们认为的出成绩,和我认为的出成绩,可能是有点偏差了。”
“怎么讲?”一群研究员站定了要与杨锐展开辩论的架势。
“你们大概是想着,再接再厉,把G蛋白偶联受体的跨膜区域的构象做出来,就算是出成绩了,是吧?”杨锐问。
满海被旁边不知道谁推了一把,莫名其妙的站了出来,他摸不清杨锐的思路,只好无奈开口道:“杨主任,我是有这方面的想法,当然,您想继续做下去,我也是赞成的……”
实验室主任是实验室的负责人,也是实验室最大的BOSS,等闲不要得罪的道理,大家都是明白的。即使满海是北大教授了,但在进入离子通道实验室以后,仍然是夹着尾巴做人的风格。
毕竟,杨锐的名声积累到了今天的程度,已经是稳稳的坐住了臀下之位,难以挑战了。
杨锐同样习惯了自上而下的发言,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十号人,轻轻咳嗽了一声,道:“我从开始做G蛋白偶联受体的时候,就说过,我们的目标,是做出G蛋白偶联受体的三维结构……今天,我再郑重的强调一遍,我们的目标,是做出G蛋白偶联受体的三维结构。构象,只是其中的第一步。”
浓重的呼吸声和压抑在嗓子中的呼声,很好的诠释了众人此刻的心情。
“当然,我知道出G蛋白偶联受体的三维结构是很难做的,有很大的可能,是做不出来的,但是,判断能不能做出来,好不好做的时间,不是现在,而应该是一年两年以后,甚至三年四年以后,对不对?”杨锐并不准备在G蛋白偶联受体的研究上耗费几年的时间,但是,耗费几年时间才是科研界的常态。
甚至于,耗费几十年的时间,在基础科学研究方面,也属于极正常的行为。
杨锐说到此处,又顿了一下,道:“其实,说G蛋白偶联受体的三维结构难做,难道跨膜构象就好做了吗?有人能保证在几个月,半年,或者一年时间里,做出跨膜构象吗?”
众人都低着头,悄无声息。
谁敢做这个保证啊,价值半个诺奖的成果,要是谁能保证半年就做出来,那智力是一定有问题的——太强的可能性存在,更可能的是太傻。
“所以啊,咱们今天先休息一下,以后也是如此,每个月至少休息两三天吧。保证一个可持续性的研究状态,好不好?”杨锐哄孩子似的问了一声。
几名研究员互相看看,总算是点了头。
杨锐暗松了一口气,心想政工真难。
转身要锁门了,就听满海又被推了出来,问道:“杨主任,您前几天不是说,构象快要做出来了吗?还说有完善的方案了……”
“我是有比较完善的理论了,但得你们的实验支持啊。”杨锐呵呵的笑了两声,赶鸡似的,将人都丢了出去,再道:“都回去洗洗澡什么的,一个个都要臭掉了,恩,明天可以晚点来实验室的,都松松弦,实验是做不完的……”
杨锐拿出自己当年做补习老师的架势,将研究员们一个个的送了出门。
在离开大门的一瞬间,杨锐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,抬头望天,都觉得天色更蓝了。
“回去睡觉了。”杨锐拍拍谷强的肩膀,浑身散发着我要做个大梦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