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江饭店的餐厅是新近装修的,差不多就是以京城的长城饭店的餐厅为模版,然后缩小化拷贝出来的,就连瓷砖和卫生间的盥洗池,都买的是同一个牌子。
但在杨锐看来,与其说平江饭店的环境优美,不如说它的厨师优秀。
出身河东本省的特级厨师,用河东的技法,烹饪河东本地产的菜肴,实在是令人称道的珍馐美食。
不过,海处长显然更在乎档次,见杨锐连点了数道肉菜,很不好意思的道:“要不然来些海鲜吧,不用客气的,咱们还不缺吃饭的钱。”
杨锐呵呵一笑,说:“吃海鲜不如去沿海地区,我挺喜欢河东菜的,嗯,再来一道羊杂割好了,弗兰奇先生若是不感兴趣的话,就单独放在我这边。”
“没关系,我什么都吃。”弗兰奇拿起筷子摆弄了两下,渐渐熟练起来,他陆陆续续在中国呆了一年时间了,还学不会筷子的话,肯定是要饿肚子的。
海处长想起杨锐是河东本地人,于是也不再劝说,一会儿,一道道油腻腻的荤菜上桌,海处长也不好说杨锐点菜的水平差。
人的年纪不同,口味是不同的。
比如小孩子喜欢甜味,老人喜欢苦味,这与人生阅历没有丝毫的关系,与人的味蕾随着年龄的变化发生变化有关。
海处长步入了中年晚期,食谱不仅开始变素,食量也变小了,对油腻的忍耐程度更差。
杨锐正好相反。他今年才是十九岁,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纪,而且每天都有跑步,一周要做好几次的推举,这种锻炼强度虽然比不上军队,能量消耗实际上是超过了,光是要维持现在将近一米九的浑身肌肉,就要大量的蛋白质,别说是精心烹制的肉菜,就是纯粹的一盆红烧肉,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个干净。
梁山好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,多数是因为年轻和强健的肌肉;童贯监军食不厌精,多数是因为年老体衰。
席间最先落筷的是海处长,然后是胖子弗兰奇,杨锐扫平半桌菜,才意犹未尽的抱着肚子停了下来,赞道:“做的太好吃了。”
“喜欢不如搬来平江,你又有钱,每天都能来吃。”海处长笑着递给他一张湿巾。
杨锐擦擦脸,笑道:“来到平江,就不一定有心情吃饭了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来说项的人太多,天天应酬,那不叫吃饭,只能说是陪客,就像海处长这样,吃的没滋没味的。”
海处长一愣,转瞬哈哈大笑起来,浅浅的喝了一口红酒,才道:“没你说的那么辛苦,陪吃也是吃嘛,这么好的东西,用我自己的工资,一个月都吃不起,也是陪你们吃饭,才有尝一尝的机会,不过,要我说,钱要太多也没用,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,对不对?”
杨锐轻笑,说:“从现在的环境来说,太多自然用不完,但中国在发展,环境也在变化,谁又说得清几年以后的情况,十年后,二十年后,多少钱才是太多,就难讲了。”
他分红多少,国医外贸是知道的,海处长当日见到本公司的分红,立刻就联想到了杨锐的分红,那份震惊自不必说。
就中国目前的环境下,15万美元肯定不是最有钱的,但要排名的话,肯定是名列前茅。
至少,这么多的私人财产是超出海处长的认知的,所以才有钱太多的对话。
而从杨锐的角度来说,15万美元根本不够花,他的私人实验室也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的普通标准,连国内一流都称不上,以至于脑袋中的许多论文,现在依旧无法复制,就是再多10倍的钱,在烧钱的科研中,又算得了什么。
当然,私人实验室肯定也是超出海处长的认知的,这个时期的中国人,通常都是能花公家的钱先花公家的钱,就算他们知道“私人”的方便,也是不愿意置办的。
海处长还好是出过几次国门的人,虽然不知道杨锐在追求什么,也就是笑笑,放下酒杯,顺着杨锐的话道:“国家发展是需要所有人努力的……小杨你就做的特别好,我听弗兰奇说,你这次关于精制茄尼醇的论文,就写了三篇,还有好几篇相关的论文?”
“是,总共8篇吧。”杨锐点点头。有关精制茄尼醇的文章,主要就是月前写的六篇论文,总字数两万,因为他自己说明可以随意的合并,《生物化学系统生态》的编辑就将六篇给合并成了三篇,同一期刊登了两篇,下一期又刊登了一篇。此外,另外五篇论文属于散装性质的,更多的是为了制造技术壁垒,而非技术本身。
但是,从学术的角度讲,他散装性质的论文,反而更受欢迎一些,除了《生物化学系统生态》以外,另一家美国化学学会的《ACS化学生物学》通过了他的两篇论文,这是一家影响因子4。5左右的期刊,比《生物化学系统生态》高端不少,多少有些出乎杨锐的意料。
毕竟,他抄袭的论文,原本只是普通的SCI收录论文,影响因子1。0左右,想来,除了时间不同以外,他系统性的实验和总结分析也起了作用。
看问题的角度不同,一篇论文的着眼点自然不同,学术价值亦会发生巨大的区别。
海处长关心的却不是学术性,他起了话题,就继续道:“茄尼醇这个产业,你选的非常正确,咱们国家是烟草大国,云南等省份,每年制作卷烟剩下来的废烟叶都很多,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茄尼醇提纯技术,日本和西欧的一些国家收购烟叶的时候就很苛刻,有些时候还不愿意收购废烟叶,而要收购好的烟叶,自己加工,赚两茬钱,在这个过程中,农民就吃了大亏,不仅不能利用废烟叶提高收入,还会因为外国公司的收购政策,使收入摇摆不定……”
海处长一通悲天悯人的演说以后,更是端起杯子,道:“小杨,我敬你一杯。”
杨锐无奈和他碰了一杯。
海处长一口气喝完,将头伸了过来,面对杨锐,说:“精制茄尼醇技术,是提高咱们医药水平的重要技术,粗制茄尼醇技术,是提高咱们烟叶种植户收入水平的重要技术,要我说,粗制茄尼醇技术比精制茄尼醇技术还重要,所以……”
“您还是想建粗制茄尼醇工厂。”
“是。”
“实话实说,不划算。”
“不划算也要建。”海处长趁着酒气,一拍桌子。
杨锐笑笑,道:“不划算的意思,是粗制茄尼醇工厂,会影响到新合资工厂的整体利润,也就是说,每个股东的收益都会变少,如果这样,您还要建的话,我的意见,是国医外贸独立出来建厂。”
海处长还伸着手,满桌子舞动呢,这下子呆住了。
“独立建厂”这个词,杨锐前面还是用给原料企业呢。
杨锐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,换成英语,说:“我认为,粗制茄尼醇的提取和制造,是最考验本土化实力的。如果国医外贸能够组织地方企业,建设粗制茄尼醇工厂,新建的合资工厂,就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。另外,精制茄尼醇工厂,也不是必须国医外贸的加入。”
弗兰奇这下子听明白了,杨锐是想将国医外贸都踢出局。
尽管有点可怜海处长,弗兰奇还是在心里暗暗点头,不过,他没有明确的表示。
踢国医外贸出局,固然能提高捷利康的股份,但捷利康和国医外贸是长期合作伙伴,这样的先例却是不好的。
杨锐翻着手解释,说:“国医外贸最主要的作用,在于他们占据了国内的医药销售渠道,以及能够影响到原料收购的渠道。不得不承认,无论是采购烟叶,运输烟叶,还是向国内销售茄尼醇,都少不了国医外贸的参与。但是,如果将粗制茄尼醇工厂和精制茄尼醇工厂分开,将后者建厂到香港,精制茄尼醇工厂就不需要国医外贸的参与了,甚至,也不需要生产企业的参与。”
“只需要技术和资本的合作。”弗兰奇不由自主的补全了,这个提案太有诱惑力了,因为香港现在仍然处于英国的管辖,在香港建厂,对捷利康公司来说,也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情。
另一方面,建厂香港,不仅能利用到中国大陆的资源,还能减少中国特色的问题,这也是无数外企建厂香港的主要原因。
海处长却是吓坏了,用看猛虎的表情看杨锐。
他想削减杨锐的股份的话都没说出来,只是提了一下粗制茄尼醇的问题,竟而就要被踢出局了。
这个恐吓却是实实在在的,因为海处长知道,杨锐的华锐制药公司,就是注册在香港的。
由华锐制药公司和捷利康合作,并将国医外贸和地方企业,以及原料企业组成的粗制茄尼醇工厂当作供应商。
这样的组合,就是好肉都给自己吃,骨头才丢出去。
而且,骨头上留的肉还极少。
至于杨锐有没有胆量将此事付诸实践,海处长也毫不怀疑。
这种有15万美元的中国人,早就想去香港定居了吧,杨锐有本事又有钱,干脆去香港开公司,他一个央企的处长,其实也难阻止。
“咱们再谈谈,再谈谈……”海处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“弗兰奇先生怎么说?”杨锐看向弗兰奇。
“建厂香港的确是一个选择。”弗兰奇看了看海处长,又道:“捷利康还是希望能够延续与国医外贸的合作,所以,我们可以继续探讨这个问题。”
要说看重国医外贸,捷利康公司自然是很看重的,毕竟是中国医药市场的出口品垄断公司,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,杨锐的价值也慢慢显现了,一个19岁的少年,先后开发出两项领先世界的技术,发表了十几篇高质量论文,尽管精制茄尼醇的技术尚未进行验证,但有首席技术官对论文的验证,一名冉冉升起的科技新星已经展现在了弗兰奇面前。
捷利康的总体战略是与国医外贸的合作,但国医外贸并不是捷利康在中国唯一能够选择的合作伙伴。
如果与杨锐合作更有价值,捷利康改换门庭,另找一家中国的央企合作,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。
所以,弗兰奇现在完全处于观战模式了。
海处长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,稍作犹豫,即挣扎道:“我们可以按照西捷工厂的标准,来讨论股份构成。”
西捷工厂可没有精制茄尼醇这么复杂的问题,规模也相对较小,如果按照西捷工厂的标准来,国医外贸必然是吃亏了。
杨锐说建厂香港,也是威胁的意味居多,毕竟,他以个人的身份参与谈判,分量实在是太小了。
如果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威胁,杨锐肯定要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下,5%的股份都可能拿不到。
国医外贸上一次能同意给杨锐25%的股份,既是杨锐的非暴力不合作起了作用,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准确的估值。
要是知道25%的股份一个季度就能产生十几万美元的利润,打死他们也不会给杨锐。
甚至,要不是代持股份的是香港华锐制药公司,国医外贸已经都反悔了。
精制茄尼醇的工厂更值钱,利润也可能更高,以西捷工厂的标准讨论,原本是国医外贸怎么都不会同意的条件。
海处长一来是着急,二来是因为少了原料企业分润股份,这才急忙说了一句。
接下来,餐厅里就沉默的能听到相互间的呼吸声了。
良久,杨锐才说:“以西捷工厂的股份分配为准线做讨论,可以考虑。”
“太好了……”海处长长出了一口气,突然醒悟过来:我这是在做什么,以25%为基础讨论股份,有什么好的,总部那边怎么解释……
“国医外贸内部,对股份也有一定的要求吧。”杨锐再次出言,扰乱了海处长的思绪。
“是。”海处长变的沉闷起来。
“是多少?”
海处长无奈的瞥了杨锐一眼,说:“底线是机密,我没法告诉你的。”
“我猜一下,20%吧?”这个消息,是杨锐从韩大姐那里得来的,既然天津制药二厂的合资厂里,捷利康的股份是20%,而他们又寻求提高股份,那他们的底线就在20%左右了。当然,这是按照五个股东分配的底线。
弗兰奇笑笑,说:“捷利康是主要出资人,我们要50%的股份。”
“国医外贸希望能拿到30%的股份。”海处长说的是“希望”,等了一下,接着道:“生产企业,最少还要分配10%。”
他绝对是往少里说了,天津制药二厂分得的股份都是30%,韩大姐代表的天津制药三厂是家小厂,所能承受的最低股份都是15%。
而就总股份来说,捷利康公司是投资人,80%以上的资金都是他们出的,分得50%已经是国内政策的妥协之举了,剩下来,可供分配的股份总共就是50%。
海处长说国医外贸拿30%,剩余的仅仅20%,再给药厂10%,留给杨锐的只有10%,而且是含了药厂这个不确定的因素。
杨锐就当没听懂生产企业的分配要求,首先要求海处长减少国医外贸的股份。
海处长此时方才有点拿回主动权的感觉,他照着自己想法,慢慢的谈了下去,快到下午会议开始的时候,才做出让步,说:“国医外贸最低要22%的股份,剩下的28%的股份,由你和生产企业自己谈好了,谈下来多少,就是多少。”
“国医外贸21%。”
“好,21%就21%。”只要比20%高,海处长就好写报告了,哪怕杨锐和生产企业谈不下来,他也有更多的空间动作。
杨锐不想再来一次非暴力不合作了,强迫国医外贸修改底线,那就不是一两个月能谈下来的生意,所以,杨锐不出意外的露出笑容,说:“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海处长和他握手,又道:“你可别再想着搞什么销售企业和生产企业分离,精制茄尼醇是个大产业,国医外贸和捷利康公司都要求掌握生产企业的股份。”
西捷工厂可以用生产企业和销售企业分离的方式,是因为捷利康和国医外贸都不在乎西捷工厂本身,他们一个要的是技术,一个要的是创收,而且有尽快促成合作的意思,而西堡肉联厂白得一个工厂,也很高兴。
精制茄尼醇就不同了,它的投资额更高,产业链的价值也更大,即使再弄一个销售公司,大家依然要争夺生产企业的股份,因为精制茄尼醇工厂的价值,不止体现在利润上,还体现在工厂本身。
杨锐笑着说:“我当然知道,这次就一家工厂,不做销售公司。”
“那你准备怎么说服生产企业降低股份。”海处长满脸的好奇,还有一丝得意。
杨锐同样挂着一丝得意,说:“我不准备给生产企业股份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