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先生只说了一句,便没有深入。当年三哥那段仙缘,他也是参与其中的。只不过自来修行者无数,长生几无人见,而且一入长生观,若非玉液还丹的真人,行动仍是受到许多拘束。
那时的他,年少气盛,想在世间留下丰功伟业,好过于将来埋没荒冢无闻,因此没有追逐飘渺虚无的长生。何况他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,照样可以利用手上的资源修行,还自由许多。
现在想来,那时的自己太过傲气,总以为事事如己所愿,可是他终归不是戏文里的主角,心气也不复当年。
可现在想要回头,立志长生,也错过最好的年龄了,东海盟的俗尘杂务,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。
他收拾好心情,继续道:“我们先去感谢一下那位道长,然后晚上去拜访白老大。”
幽幽点头称是,她清楚宗主去拜访白老大的原因。白老大不但是白家赌坊的主人,更是青州府黑道的龙头,青州府上的绿林豪杰乃至官面上的人物都跟他有盘根错节的关系,东海盟生意做得很大,跟这样的地头蛇自然颇多往来。
先拜访白老大,然后就可以顺着白老大这条线去接触胡道德,否则贸然拜访胡道德这奇人,绝非上策。
两人下了楼,沈炼正给顾微微按摩肩膀,顾微微一脸惬意,看到二人下楼,不免脸红,让沈炼停了手。原来她照着沈炼的话用意念驱使碗中清水变热,太过费神,故而沈炼通过按摩,替她恢复精神。
梅先生自然看得出顾微微纵有些修行,也浅薄的很,跟沈炼这神秘道士可以说有天壤之别,但沈炼显然对顾微微很是着紧,如果要弄清沈炼的来头,或许可以从顾微微这里下手。
他倒不是对沈炼有什么想法,只不过习惯性想弄清不解之事。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,帮助他无数次度过惊心动魄的困局。
梅先生走到沈炼面前,长身作揖,道:“道长大恩,梅念声铭记在心,我知道长非是俗人,未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不过身在红尘,免不了要用上阿堵物,拿着这枚金牌,可以去大赵国五十州任何一处汇通钱庄取钱,还请你务必收下。”
沈炼轻轻颔首,毫不客气的收下,也没问具体能取多少钱。梅先生心里更是惊讶,他本以为沈炼会推脱一番,毕竟真有修行的高人,都不愿意跟俗世牵扯太深。可是沈炼竟然直接收下,显然跟他过去见过的高人有所区别,亦让他察觉出沈炼脱俗之外的洒脱。
顾微微问道:“这金牌能在钱庄取多少钱?”
梅先生微微笑道:“钱庄有多少取多少。”他这话自然是有底气的,因为东海盟亦是汇通钱庄背后的股东之一。
顾微微稍稍惊讶了一番,便不多问。
梅先生登时对顾微微也高看一眼,沈炼不在意金牌的价值很正常,可是顾微微显然还是普通人,而且之前也露出对钱财的渴望,现在居然对金牌没多看重,真是让他意外。
如果他知道顾微微见识过沈炼点石成金的手段,便知顾微微的反应其实很正常了。她现在开酒楼想多挣钱不过是多年下来的本能,并非真的对钱财多着迷。
沈炼道:“你和之前那赶尸人是不对付?”
梅先生道:“那位赶尸人叫做钟铁衣,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,我和他不能说不对付,只是在合作上有分歧。”
沈炼道:“哦。”
梅先生见沈炼对他们的事,不是很有兴趣,也没有继续提,更无意牵涉沈炼进来,免得被沈炼识破,反而开罪高人。
他是个极有学问的人,这些年走南闯北,见识广博,说起趣闻,连顾微微都听得入迷,沈炼对跟陌生人聊天也极有兴趣,洒然应对。
沈炼是行走红尘的真仙,许多事就算未曾经历,可梅先生一说,他就能举一反三,甚至剖解出更多的蕴意。梅先生本是才高智绝之人,跟沈炼一席话下来,不由得心服口服。甚至不禁想到,这沈道长看着年纪轻轻,也许是某个驻颜有术的老怪物,而看他待顾微微的样子,莫非顾微微的前世跟沈炼很亲近,故而沈炼才到白家镇来,准备渡她出凡尘。
这些话他埋在心底,没有说出来。却不知他的猜测,已然接近真相。
眼见得要到酉时。
顾微微打断话题,道:“晚上,梅先生和幽幽姑娘要吃饭么?”
梅先生道:“今晚就不必了,我等会要去见一个人。”
顾微微道:“梅先生这样的大人物,肯定也是要去见镇上的几个名人吧,不知是谁呢?”
梅先生暗赞顾微微冰雪聪明,也不隐瞒,道:“是镇上的白老大,他是我故交。”
顾微微道:“那就不留你了,现在雨停了,你们赶快去吧。”
梅先生向两人作揖告辞,带着侍女幽幽出了酒楼。
顾微微道:“阿炼,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跟梅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有说有笑,像是做梦一样。”
沈炼摇头道:“师姐,你才是大人物。”
顾微微一叹,如果我真是你师姐,肯定是大人物,可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罢了。
可她不想纠正沈炼对她的错认,甚至希望沈炼永远把她当做师姐,尽管她还是有些被当做别人的难过,但这样很值得。
她轻轻说道:“阿炼,谢谢你,我现在很开心。”
沈炼‘嗯’了一声,瞧着门外,道:“白小鱼那小子,到底没回。”
顾微微也反应过来,说道:“这小子怎么回事,就算输了也该回来吃晚饭才是。”
……
白小鱼不是不想回来,而是他回不来,他不是输了,而是赢得太多。
别的人赢钱,肯定得欢天喜地,可他现在赢钱赢得都哭了。
本来在酉时之前还好,他虽然赢了一些钱,可依旧是有输有赢。结果他玩得痛快了,便忘了时间,一过了酉时,他简直像财神附体,就没输过一次。
他赌得兴起,更是浑然忘我,周围的赌客自然也跟着他买,没过多久庄家就输了数百两银子出去。
结果他就被赌坊请进了更高档的赌局去,结果依然没输。他终于发觉不对劲,想要离开,可是身边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将他按住,狠狠瞪着他,他哪里敢走。
对面的荷官阴测测笑道:“白老弟,你说这一把是大还是小?”
白小鱼结结巴巴道:“大。”
荷官颇有深意道:“怎么我觉得这一把应该是小,你可想好了?”
白小鱼哭着道:“小。”这时候他明知荷官肯定做了手脚,但也得硬着头皮买小。
荷官好整以暇道:“你买多少?”
白小鱼咬咬牙,推了四分之一的筹码,买了小。
荷官道:“白老弟,古人说‘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’,发财的机会不多,你得珍惜。”
白小鱼道:“大哥你说得对。”
他将剩下的筹码,一大部分都推出去。
荷官摇摇头。
白小鱼暗叹,果然赌坊发财都是痴人说梦,他只好含着泪将所有筹码都推出去。
荷官微笑道:“都是乡亲,我总不会害你的。”
他慢悠悠揭开骰盅。
白小鱼看到骰子,脸色发白,汗珠从额头止不住地滚下来。
荷官见他神色,只道是输了所有钱,太过悲切。结果按住白小鱼的两个大汉也一副见鬼的样子,他才觉得不对。
荷官往下面看去,骰子清一色全是一点。他几乎天旋地转,明明是大,怎么会变成这样。
白小鱼现在害怕到了极点,他是真的想输啊,这下还不得被赌坊的人剥了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