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。
既然决定启用贼猴子当线人,就要给予一定信任,透露一点案情,让他知道接下来可能会面对什么,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。
韩博看看手表上的时间,低声道:“李固,在南港这么多年,你应该知道我们南港公安对‘黄赌毒’一向持高压态势,经常突击检查大小娱乐场所。为避免走漏消息,十次行动至少有两次异地用警,没人敢明目张胆从事此类违法犯罪活动。”
“知道,我以前上班的场子就被查封了。”李固点点头,深以为然。
“正因为如此,南港的毒贩大多是‘以贩养吸’,在抓赌时落网的毒贩王晓谦最具代表性。毒资不够,想方设法搞钱,搞到钱去外地购买毒品,回来之后边卖边吸,以贩养吸。
他们圈子很小,管他购买毒品的人警惕性极高,不会让别人知道其吸毒,不会轻易介绍别人去找王晓谦买,不认识不熟悉的人,拿着钱站在他们面前也买不到。”
“那帮家伙是很鬼,经常去滚石玩,一过两点就开始‘嗨’。有的直接吞,有的泡在酒里喝,药劲儿上来开始摇头,要把汗摇出来才舒服,不摇出来难受,到处呕吐,不知道他们的摇头丸从哪儿买的。”
李固最有“生活”,这种事见得不用太多,聊起来绘声绘色。
虽然是为了钱,但可以确定他的立场站在公安这边。
韩博很欣慰,继续道:“辉哥就不一样了,他把贩毒当成一桩生意在做。疯狂发展下线,找娱乐场所的保安、服务员以及社会闲杂人员代售,甚至可以铺货,卖出去之后再给钱,直接导致许多小毒贩在娱乐场所明目张胆兜售。
小毒贩的情况你最清楚,谈妥价格,去取藏在暗处的‘摇头丸’,然后收钱,收到钱让吸毒人员张嘴,把‘摇头丸’直接扔进吸毒人员嘴里,不会留下证据。就算被抓到现行,一颗‘摇头丸’,一百多元毒资,顶多进去呆几个月,风险不是很大。可见,辉哥的危害性远大于王晓谦之流。”
“辉哥本来就是做大生意的。”
“他确实做过大生意,不过那些生意全赔了,不仅没赚到钱,反而搞得负债累累。”
韩博示意他可以抽烟,接着道:“他频频发展下线,经常送货收钱,尽管从不与吸毒人员接触,尽管行踪不定,但如此高调、如此猖獗的活动太容易暴露,只要抓获一个小毒贩,只要落网的小毒贩开口,他就会成为公安机关严厉打击的目标。
从这个角度分析,他极可能只是一个‘高级马仔’,隐藏在他背后始终没露面的才是大鱼!所以打入进去之后,不能把他不当回事,同样不能把他太当回事,要提防要留意他背后的人。”
“他不是老板!”李固惊呆了,一脸不可思议。
“他没那么多钱铺货,要是有那么多钱,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,如果没猜错,他应该是走投无路加入贩毒团伙的。”
“韩支队,我烂命一条,没什么好怕的。再说不是头一天来南港,认识人不比他们少,一个电话叫几十个兄弟,干起来谁怕谁?问题是现在的情况跟史警官昨天说得不一样,抓辉哥一万,抓大老板一万太少。”
遇到这种事,别人第一反应是怕,他的第一反应是钱!
史原波彻底服了,背过头假装没听见。
韩博不仅没生气而且能够理解,他混这么多年,一事无成,良庄发展那么快,变化那么大,亲朋好友、左邻右舍,日子过得一家比一家红火,有赚大钱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。
“李固,一万是保底,只要你能协助公安机关捣毁这个犯罪团伙,将主犯从犯全部绳之以法,奖金只会多不会少。何况来日方长,这只是刚刚开始,等这个案子破了,以你的能力一年赚三五万不是难事。”
韩博回头看看史原波,接着道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你现在要考虑得是,千万别有命赚钱没命花。这主要指三个方面,一是不能暴露身份,二是不能同流合污,三是绝不能沾毒品,一旦沾上,你这辈子就完了。”
“韩支队,你放心,我不是十七八岁小孩,那东西太害人,沾上会家破人亡的。”
“我相信你不会沾,但要防止别人给你下套。”
这个问题必须要说清楚,史原波补充道:“别人给的烟尽量不要抽,喝酒时也要注意。”
“我会注意的,我李固十四岁就出来混,他们想害我还嫩着呢。”
该交代的全交代了,接下来就看他的,韩博起身走到门边,想想又回过头:“李固,袁书记跟你姐夫家是亲戚,我们通过电话,他很关心你。小心点,别让关心你的失望。另外我会请人跟你姐姐姐夫打招呼,让你姐姐姐夫近期不要打听你动向。
等这个案子破了,等你赚够钱回去打算过安生日子时,我会叫上良庄派出所同志一起去你家做客,告诉你的亲朋好友、左邻右舍,你李固不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,而且帮我们公安机关做了许多事,立下大功。”
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老良庄谁不知道红旗村有个贼猴子。
人要脸,树要皮。
李固岂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一直破罐子破摔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他此刻被深深感动了,急忙起身鞠下一躬。
“韩特派,韩支队,大恩不言谢,我李固这条烂命就卖给你了,管他辉哥还是什么大鱼,只要你想打击,我就帮你打击!”
“跟着史警官好好干,打击完他们再打击下一个,直到打出一栋楼房一个媳妇为止,我等着回良庄喝你的喜酒。”
“有你这句话,我这辈子没白活!”
“好啦,就这样,磨刀不误砍柴工,这几天跟史警官好好准备,等一切准备就绪,轰轰烈烈干一场。”
……
人活着总要有点希望,有个盼头。
给贼猴子打完预防针顺便打一针“鸡血”,打得他斗志昂扬、热血沸腾,他越是积极韩博心里越不是滋味儿。
在国内,线人是灰色的,唯一的法律依据是1984年公安部制定的《刑事特情侦查工作细则》。用这样一份十几年前的内部规范文件管理和制约“线人”,规范力度和难度可想而知,关于保护和保障方面更是一片空白。
要是在执行卧底任务时出事,亲属拿不到抚恤金。要是将来身份暴露被犯罪分子打击报复,医药费都要自己掏,更不用说什么立功受奖。
“开车呢,集中精神!”
“哦,不好意思。”
李晓蕾调整好座椅,坏笑着问:“刚才见谁了,约在那么偏僻的小旅馆,是不是女朋友?”
韩博忍不住笑道:“带着老婆去幽会,我可没这么大胆。”
“量你也没这么大胆,说说,到底见得是谁。”
“一个线人,只能说这么多,别让我违反纪律。”
“你现在又不办案!”
“是不负责具体案件,但要督办一个案件。”
李晓蕾很好奇,追问道:“督办,怎么督?”
前面十字路口,韩博放缓车速摁了两下喇叭,扶住方向盘笑道:“督促指导,一天打一个电话问问侦破进展,专案组遇到什么困难帮着解决一下,比如提供技术支援,比如跟兄弟省市同行协调等等。”
想起老公当年没日没夜办案的情景,李晓蕾吃吃笑道:“领导一张嘴,下面跑断腿。当领导就是不一样,坐在办公室打打电话就行了。”
“督导督办只是工作中的一部分,本职工作不能耽误,想想我俩接下来要干得事差不多。”
“差不多,什么意思?”
“基金会扩大经营规模,你要招兵买马。技侦支队再过一个月挂牌,我一样要考虑人员。几个警校要转一圈,主要招935专业的(技术侦察),要参加公务员招考面试,等人员到位要组织培训,硬件设施同样要考虑到,要是发生大案还得上,接下来一年有得忙。”
“我跟你不一样!”
聊起工作,李晓蕾得意洋洋:“我是董事长,不是总经理,我相当于陈局,只管大事不管小事。招兵买马、培训、各营业厅装修,租专线架设网络……这些事不需要我操心。”
“你操心什么?”
“我只管申请执照,大额贷款把关和烂尾楼三件事,其它的王总负责。”
“前两个我知道,烂尾楼怎么回事?”
“新汽车站对面不是有栋24层的烂尾楼么,开发商跑了,施工方和材料供应商到现在没拿到钱,好多人闹事,烂尾楼杵在国道边上又影响思岗形象。县里想让我们接手,资金问题不大,关键这栋楼盘下来有什么用。”
24层,思岗最高建筑,堪称地标,前任县委书记的政绩,在思岗赫赫有名,结果烂尾了。
韩博想了想,不动声色问:“这也是谢部长的意思?”
“嗯,昨天跟我谈过,让我帮帮忙,想想办法。”
“汪总他们什么意见。”
李晓蕾岂能听不出丈夫的言外之意,微笑着解释道:“那么多基金会垮了,我们为什么没垮,就是因为行政干预少,这么大事我当然要尊重股东意见。汪总、王总和钱总他们认为可以盘下来,不过花多少钱盘要好好谈谈。”
“盘下来?”
“我们是开银行的,没一栋像样的办公楼行么,你看那些商业银行,一个比一个气派,连信用社都在盖大楼。这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是良庄太偏,交通不够发达,思岗交通越来越好,有国道,而且东边在建高速公路和铁路。
建工集团无所谓,良工、良粮、良锅等良庄企业想发展就不能再窝在‘西伯利亚’。把烂尾楼盘下来建好,这边做总部,良庄作工厂,烂尾楼那么多层还可以开家四星级酒店,来个客户考察多方便多有面子。”
不得不服气,良庄人做生意比思岗镇人强。
居然想到一楼多用,既是银行总部,也是酒店,剩下的当写字楼,作为良庄企业在思岗的总部。
韩博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,李晓蕾又轻叹道:“县里希望我们接手,良庄企业也有合伙盘下来的愿望,焦书记不高兴,镇领导集体反对,要是让卢书记知道估计也不同意。”
镇里好不容易养出几只“金凤凰”,一下子全飞走当然不高兴。
至于老卢,对他来说“良庄第一”,把县委县政府搬良庄去他高兴,良庄企业往县里发展他绝对不会同意。
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,涉及到老卢的“情怀”,这件事很麻烦,韩博不想掺和,立即岔开话题:“今年好,初二请客,全到咱家,不要跟去年一样挨家挨户拜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