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大事不能不跟局里汇报,虽然不会连累局里,但局领导至少要有一个心理准备。
思岗很小,消息闭塞。
抓几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而已,又不是做什么违法违规见不得人的事,吉主任感觉有些小题大做。县里的打拐专项行动正在最紧张阶段,局长那么忙,要陪政法委郭书记一个乡镇一个乡镇检查,今天要跑七八个地方,也就没跟局长通气。
没想到张局出去一会儿就回来,一回来就跑到政治处问:“老吉,小韩有没有跟你汇报过打击习练气功的事。”
“汇报过,拘了两个会道门,良庄的同志办完拘留手续刚走。”
正说着,袁政委拿着大哥大苦笑着走进办公室。张局长回头看了一眼,同样带着几分苦笑、几分惊诧地问:“会道门!”
奇怪很正常,因为这个罪名听上去确实有些遥远。
其实会道门是“会门”和“道门”的合称,“道门”诵经拜神,制造和传播迷信邪说,迷信色彩极为浓厚;“会门”最初是以兵器种类命名的,偏重吞符念咒,练功习武,据地自保。
解放前,其组织名目多达数百种。
由于各类会、道、教、社大肆泛滥,混合生长,多名、重名和改名现象屡见不鲜,新中国建立后将其统称为会道门。
中央人民政府1951年2月公布《惩治反革命条例》开始清理会道门。1955年全国公安机关统一部署,同时行动,坚决取缔进行复辟活动的反动会道门。
1960年之后会道门虽然没有彻底根除,但从总体上看,其道种的数量在逐步减少,其活动的规模、社会危害程度都在缩小,到文革期间基本上就没了。
江省不是民风彪悍、具有练武功传统的北方省份,新中国成立时期会道门都不多,更不用说改革开放之后的今天。
抓会道门,这么多年来估计是头一例。
吉主任生怕局长误以为良庄派出所同志乱给人扣帽子,拉来两把椅子,解释道:“拘的两个会道门嫌疑人我见过,押到局里来办手续的。气焰嚣张,竟然在局里嚷嚷要用意念收拾小韩,我开始不知道是会道门,以为神经病。
自己搞会道门,练气功,练走火入魔也就算了,还打着传授气功的旗号骗取老百姓钱财,总涉案金额高达三十多万,不拘他们能行么,一旦任其蔓延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到底是学法律的,不愧拥有律师资格。
先定性,确定罪名,把法律大旗扛起来。张局长被搞得啼笑皆非,坐下苦笑道:“老吉,那两个嫌疑人练的是中功。”
县里练气功的不多,吉主任哪知道“联系”的部下正在对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,百思不得其解地问:“中功又怎么样,它符合会道门的一切特征,诵经拜神,拜得还是个假神仙,大搞个人崇拜,招摇撞骗,从事违法犯罪活动。小韩已经很保守了,要是由着老卢,非要定他们个反革命不可。”
老卢参与进来就不一样了。
张局长松下口气,笑问道:“他还说过什么?”
“他说乡里的老干部老革命对此极为不满,联名举报,要求乡党委和我们公安部门严厉查处。涉案金额三十多万,许多上当受骗的群众也纷纷向派出所举报。昨天在良庄他汇报过,政委也在。”
袁政委唉声叹气说:“是汇报过,只是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打招呼。”
“你接了几个?”张局长掏出手机问。
“从上班到现在一共接了六个,只认识一位,另外五位不认识,没见过。”
他话音刚落,手机又响了。
张局看看来电显示,起身接听,一脸为难地说:“钱主任,不好意思,我刚到局里,刚了解完情况。哎呀,这事比较麻烦,您听我说,抓那两个人是我们公安局良庄公安特派员在乡党委领导下进行的。
公安特派员您知道的,要接受乡党委领导。而且,而且那两个人,在当地民愤较大。老干部不满,群众举报,从刚了解到的情况看,确实存在一些违法行为。招呼我可以打,关键乡干部不一定买我账,那个乡党委书记很难缠,出了名的……”
打哈哈,和稀泥,他在这一问题上的立场不言自明。
袁政委乐了,指着又开始震动的手机做了个鬼脸,走到办公室外去接电话。
吉主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有点麻烦,等局长接完电话,好奇地问:“张局,来头大不大?”
张局收起手机,轻描淡写地说:“以前不小,现在退下来了。他不练,只是受人之托。要是有人找到你这,一样往老卢身上推。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,小韩到底能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,就看老卢能不能顶得住。”
“难怪他一大早给我打电话,原来早预料到会有人打招呼。”
作为公安局长,谁希望辖区内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,只是要考虑方方面面因素,要考虑到因此带来的影响,不得不束手束脚。
有个派出所在前面冲锋陷阵挺好,只要他们闯过这一关,其它乡镇的工作就好做了。到时候来个依葫芦画瓢,跟打拐一样一举解决掉这个问题。
张局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,作为良庄派出所的“保护伞”,老卢退居二线太可惜,应该多干几年,这样才能为小伙子接二连三的打击行动保驾护航,才能达到为全县公安工作扫清障碍的效果。
与此同时,韩博迎来派出所成立之后的第一位新同事,思岗县公安局交警大队驻良庄派出所交警黄小河。
小伙子二十二岁,一米七五左右,国字脸,五官端正,轮廓分明,看上去很精干。
他不是一个人上任的,带来一卡车“停车检查”的路障,“限速60”、“前方200米检查站减速慢行”之类的交通警示牌,以及一大堆塑料三角锥和一辆崭新的皮卡。
两市交界的检查站,代表着思岗交警乃至思岗公安形象,小伙子很帅,警车一样要新的。
从今往后要接受交警大队和派出所双重领导,这辆车说白了归所里用。
其它乡镇派出所一辆车没有,自己这边有两辆仍感觉不够用,不需要求人,不要花一分钱经费,就能多一辆警车,韩博非常高兴,紧握着他手热情地说:“小河,今天先安顿下来,中午给你接风,明天安排人陪你转转,熟悉下情况,元旦正式去柳下河大桥上岗执勤。”
打拐英雄,这几天晚上连续上思岗新闻。
比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王解放更年轻,不仅是全县最年轻的派出所长,而且是所有派出所长中唯一的乡长助理。
黄小河同许多年轻民警一样把眼前这位当成偶像,不无兴奋地说:“报告韩所,出发前大队领导交代过,让我接受您领导,服从您指挥,从现在开始,我全听您的。”
“别您来您去的,听着生分。”
正准备让王燕带他去三楼找间宿舍把行李放下,让老王带几个人卸卡车上的交通管理设施,一辆悬挂军牌的客车缓缓停在派出所大门口。
司机探头看看,确认无误,打转向灯,竟大大咧咧拐进大院儿。
来了,真来了,竟然来一车人。
韩博定定心神,给随时准备“非正常拍摄”的陈猛使了个眼色,扔下正莫名其妙的黄小河,快步走到车门边,同扶着门准备下车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立正敬礼。
“首长好,我是思岗县公安局良庄派出所所长韩博,请问首长有什么事,我们能给您提供什么帮助?”
“你是派出所长?”这么年轻,军官将信将疑。
“报告首长,我们县编制紧张,县编办暂时没给我们所下正式文件,为方便工作,加挂派出所牌子,其实是公安特派员,不是所长。”
特派员也好,派出所长也罢,关键要能说了算。
军官让开身体,一边搀扶一个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车,一边冷冷地问:“你们昨天是不是抓过两个人?”
“首长,您怎么知道的!”韩博流露出一脸惊诧的神情。
“我怎么知道你别管,先回答有没有。”
“有。”
“他们到底犯过什么罪,你凭什么抓人?知法犯法,滥用职权。小伙子,这件事很严重,我要求你立即放人,并赔礼道歉。”
叫你几声首长,真当自己是领导,就算是领导,有权领导公安么。
韩博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,挠挠后脑勺,欲言又止地问:“首长,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,能不能出示下证件。”
“要检查我证件?”
“不是,我,我,首长,您的要求让我很为难,别说我无权随便释放犯罪嫌疑人,就算有权,您也得让我知道释放给谁是不是?”
小地方的小民警,胆子果然很小。
军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在老百姓面前扬威耀武,看见领导就卑躬屈膝的基层干部,回头看了看一个刚下车的年轻人,掏出军官证:“自己看。”
开什么玩笑,一个干休所的管理员,竟然跑派出所来摆这么大谱。
韩博乐了,强忍着笑合上军官证,双手举着交还给他,一脸歉意地说:“首长,非常抱歉,我不能服从您的命令放人。抓他们一是因为其违法犯罪,二是乡党委的决策。要不这样,我陪您去乡政府找我们乡党委书记,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意见很重要。”